翌日清晨,云巅学院的气氛带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宋晚晴踏入校门时,能明显感觉到一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比往日多了审视、好奇,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议论。关于她“学术造假”、“倚仗家世”的谣言经过一夜发酵,显然已经扩散开来。
她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径直走向商学院教学楼。苏小暖在教学楼门口等她,脸上带着气愤和担忧。
“晚晴!你看到了吗?学校论坛和几个大群里现在乌烟瘴气的!全是胡说八道!”苏小暖气鼓鼓地说,“赵坤那帮人太过分了!还有人在下面带节奏,说什么要学校严查,给个说法!”
“看到了。”宋晚晴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平静,“别着急。谣言止于智者,也止于证据。让他们跳。”
“可是…”苏小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我听说,学生会那边,林若雪可能会提议,对近期有争议的学术成果进行‘复核’,听起来就是冲着你来的!她今天一大早就去了院长办公室!”
“是吗?”宋晚晴微微一笑,眼中却没什么温度,“那正好。”
正说着,林若雪和几个学生会干部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她一眼看到了宋晚晴和苏小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主动走了过来。
“晚晴,小暖,早上好。”林若雪的声音轻柔,“晚晴,你身体好些了吗?听说你家里前几天有急事,真让人担心。”
“谢谢关心,已经没事了。”宋晚晴淡淡回应。
林若雪点点头,目光在宋晚晴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但很快就移开了。“那就好。对了,关于我们小组的报告,院里可能会组织一次小范围的学术交流,邀请几位专家和教授再讨论一下。毕竟我们的课题涉及知名企业,结论也比较引人关注,院领导希望我们能更充分地展示研究的严谨性。”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其实是好事,能让我们的成果得到更多认可。”
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已将“争议”和“需要进一步证明”的暗示抛了出来。周围几个路过的学生闻言,看向宋晚晴的目光更加复杂。
“好啊。”宋晚晴欣然应允,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能和更多专家交流学习,确实是很好的机会。不知道具体时间安排是?”
林若雪显然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才道:“时间…还没完全定,要看教授和专家们的安排。确定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那就麻烦林同学了。”宋晚晴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对苏小暖说,“小暖,我们走吧,快上课了。”
看着宋晚晴和苏小暖离开的背影,林若雪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宋晚晴的反应太镇定了,这不符合常理。她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
上午的课程波澜不惊。课间,宋晚晴能感觉到教室里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她完全不予理会,专注听课,偶尔和沈墨(他今天也来上课了)低声交流几句技术问题。
韩子明发来信息:初步筛选出几个在论坛带节奏最狠的账号,背后ip地址很杂乱,但有几个跳转节点指向校外几个固定的网吧和商业中心,其中一个地址就在赵氏集团总部附近。“另外,”韩子明补充,“校外媒体那边暂时还没动静,但有几个本地生活类自媒体账号的小编,在私下打听云巅学院的‘八卦’,问题指向性很强。”
宋晚晴回复:“继续监控,按兵不动。”
中午,沈墨那边传来关于吴启明背景调查的进展。韩子明动用了海外关系,查到吴启明在离开学术界前,曾在一个由多家跨国医药和科技巨头资助的“前沿神经科学联合实验室”担任过短期访问研究员。那个实验室的负责人,是一位声誉卓着但也争议不断的诺奖级科学家,而实验室的资助方名单里,赫然有莱因哈特控制的离岸基金身影。
“看来吴启明很可能就是在那时被莱因哈特招募的。”沈墨在电话里分析,“他当时的研究方向是‘特定频率电磁场对神经突触可塑性的非热效应’,这简直是为‘protol γ’量身定做的理论基础。”
“能查到那个实验室更具体的研究内容,或者吴启明当时发表的论文吗?”宋晚晴问。
“正在尝试,但很多内部资料是保密的。公开论文里大多语焉不详,只强调基础科学探索。”沈墨道,“不过,我们对比了吴启明离开前后的论文风格和合作者,发现他后期有几篇论文的数学模型,与我们昨晚拍到的设备疑似参数有相似之处。这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判断。”
技术线索在一步步收紧。
下午没有课,宋晚晴和沈墨来到图书馆僻静处,继续完善应对学院“学术交流”可能提出的技术性质疑的材料。高远那边关于“清雅茶舍”会面的调查还在进行中,暂时没有明确消息。
与此同时,赵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里,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沉闷而压抑。
赵宏远脸色铁青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的是一份最新的投资风险评估报告。报告上用刺眼的红色标注着“先锋前沿科技基金三期”近期惊人的亏损幅度,以及几个主要投资项目涉嫌技术欺诈和违规操作的初步迹象。几位头发花白的元老股东脸色同样难看,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愤怒。
“宏远!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说什么这是布局未来的战略性投资,回报率惊人!现在呢?这才几个月?账面亏损超过百分之三十!那些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资格最老的股东拍着桌子质问。
赵宏远额头青筋跳动,强压着怒火:“王叔,投资有风险,尤其是前沿科技领域,波动大是正常的!我们需要的是耐心!那些技术前景…”
“前景?我看是陷阱!”另一位股东冷哼,“我托人打听了,这个基金背后水太深!跟一些国际上的灰色势力扯不清关系!赵坤呢?让他进来!当初可是他上蹿下跳,在董事会上说得天花乱坠!”
赵坤被叫进会议室时,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他昨晚显然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
“赵坤!你说!你跟这个基金的管理人到底是怎么接上头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王叔厉声喝问。
赵坤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我…我也是通过朋友介绍的…是林若雪她…她说她父亲很看好这个领域…说这是未来的风口…我…”
“林宏远?”王叔眉头紧锁,“林家也掺和进来了?”
赵宏远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暗骂废物,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林家确实有些资源,但投资决策是我们独立做出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如何止损,甚至…寻找机会扭转局面。我建议,立刻派出专业的审计和法务团队,进驻基金,查清问题,必要时启动法律程序,追回损失!”
“现在才查?黄花菜都凉了!”股东们显然不满意。
会议在激烈的争吵和相互指责中不欢而散。赵宏远回到自己办公室,烦躁地扯开领带。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不仅投资巨亏,儿子还牵扯其中,更糟糕的是,这笔投资背后可能涉及的势力,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想起前几天林宏远私下给他的“建议”和“保证”,现在想来,处处是坑。
而赵坤则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车上,脸色惨白。他想起昨天“影子”发来的那张警告照片,又想起父亲刚才在会议室里那要吃人般的眼神,还有股东们的逼问…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他不能失去赵家少爷的身份,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
慌乱中,他拨通了林若雪的电话。
“若雪…若雪姐!怎么办?我爸那边快压不住了!那些老东西要查我!你能不能…让你爸帮帮忙?当初可是他…”
电话那头,林若雪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冷漠:“赵坤,你说什么呢?投资决策是你们赵家自己做的,我爸爸只是基于行业经验给了些参考意见,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呢?你现在要做的,是冷静下来,想想怎么跟你父亲一起应对危机,而不是病急乱投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林若雪打断他,语气微冷,“赵坤,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的嘴。有些话,不能乱说。否则…后果你可能承担不起。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赵坤呆若木鸡,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被抛弃了?林家要撇清关系?
恐惧之后,是扭曲的愤怒。都怪宋晚晴!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去招惹林家?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对!都是宋晚晴的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下午三点,“清雅茶舍”最幽静的包间内。
林宏远端起精致的紫砂杯,轻轻抿了一口上等的金骏眉,看着对面那位气度沉稳、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陈司长,百忙之中拨冗相见,宏远不胜感激。”
被称作陈司长的男子微微一笑,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宏远兄客气了。都是为了地方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嘛。你上次提到的,关于引导资本投向真正具有战略意义的核心科技领域,避免被某些华而不实、甚至暗藏风险的概念绑架的建议,部里领导很重视。”
林宏远心中一定,知道对方接受了邀请,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斟酌着词句:“是啊,现在市场热钱多,但往往盲目追逐风口,容易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或资本利用。就像我们南城这边,有些企业,甚至家族,就差点被一些打着‘前沿科技’旗号、实则背景可疑的基金拖下水,不仅损失巨大,还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他刻意将赵家的例子模糊化处理,既点了题,又没直接点名。
陈司长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资本逐利是天性,但要有底线,有眼光,更要符合国家战略导向。对于那些真正有潜力、有担当的企业,国家自然是支持的。但对于那些…动机不纯、甚至可能危害产业安全和金融稳定的行为和势力,也要有足够的警惕和手段。”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无需说透。林宏远明白了对方释放的信号:国家层面已经注意到某些异常资本流动和潜在风险,对坚持正道、有责任感的企业(比如林家)是认可的,但对于搅混水的(比如赵家、以及背后的“辰光会”和莱因哈特)则持保留甚至警惕态度。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在与“辰光会”的合作中,林家可以占据更主动的位置,甚至…在必要时,可以尝试切割或转向。
话题又转到了一些宏观产业政策和未来可能的合作方向上,气氛融洽。
茶过三巡,陈司长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听说寰宇科技的宋老董事长,身体还是不太好啊?真是可惜。宋老是咱们省里科技产业的旗帜人物之一。”
林宏远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是啊,一直昏迷着,专家也束手无策。宋家现在全靠几个老臣子和…宋老的女儿在撑着。那孩子还在上学,不容易。”
“宋老的女儿…我有点印象,是不是叫晚晴?在云巅学院?”陈司长若有所思,“年轻人,有担当是好事,但毕竟经验不足。寰宇这样的企业,关系重大啊。”
林宏远听出了弦外之音:上面也在关注寰宇的继承人问题和稳定与否。他立刻接道:“陈司长说的是。所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有时候也得帮着把把关,该提醒的提醒,该支持的,也要在规则内给予支持。毕竟,一个稳定的寰宇,对地方经济和高科技产业链,都至关重要。”
陈司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茶会结束,林宏远亲自将陈司长送到茶舍门口,目送他的专车离开。他站在门口,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沉而复杂。
与陈司长的会面,获得了预期的信息和支持。但对方最后关于宋晚晴和寰宇的那几句话,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是随口一提?还是某种暗示?
他想起女儿若雪提到的,宋晚晴在学院里越来越难以掌控的表现,以及那份指向李明达(背后是孙耀辉和“辰光会”)的学术报告…
或许,他该重新评估一下宋家这个女儿的能量,以及…她在整盘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风,似乎开始转向了。
而此刻,云巅学院内,宋晚晴收到了高远发来的加密信息:
“清雅茶舍会面结束。客人身份确认:陈仲明,工信部某司司长,主管高新技术产业化与投资引导。与林宏远曾是党校同学。会面内容不详,但陈司长在系统内以‘稳重务实、注重风险防控’着称。暂无证据显示他与‘辰光会’有直接关联。”
宋晚晴看着这条信息,若有所思。
林宏远搬出了部里的关系,是在为林家寻求更高层面的认可和背书?还是在为应对可能来自“辰光会”或莱因哈特的反噬做准备?
无论如何,这盘棋的玩家和筹码,似乎都在悄然升级。
她望向窗外,天际有薄云缓缓移动。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而青萍之末,微澜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