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峰会进入第二天。经过第一天的“亮相”和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异常感应后，宋晚晴的神经如同被反复淬炼的钢丝，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专业、沉静、略带忧思的“飞蛾”人设，内里却已调整至一种近乎绝对冷静的战斗状态。她知道，真正的交锋，可能才刚刚开始。
早餐时，她在酒店餐厅再次“偶遇”了“夜莺”。对方依旧独自一人，面前摆着简单的谷物酸奶和咖啡，正专注地阅读着平板电脑上的文献。当宋晚晴端着餐盘经过时，“夜莺”抬起头，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标准、礼貌而疏离的浅浅弧度，点了点头，随即又垂下眼帘。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或试探，仿佛真的只是陌生人之间最寻常的致意。
但宋晚晴敏锐地捕捉到，“夜莺”今天佩戴了一副新的、款式简约的金属细框眼镜。镜片在餐厅灯光下，偶尔会反射出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晕。
“注意她的眼镜。”宋晚晴在走向自己座位的途中，对着隐藏式麦克风低声说道。
“收到。已记录特征，进行分析。”高远的声音从耳机传来。
上午的议程是关于“脑机接口与神经假体”的前沿进展。宋晚晴选择了一场由加州理工学院某知名团队主持的报告，内容涉及利用高密度微电极阵列解码运动皮层信号，控制机械臂完成精细操作。报告厅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宋晚晴坐在中排靠走道的位置，认真做着笔记。“夜莺”则选择了后排一个视野开阔的角落。报告进行到一半，当主讲人展示一组猴子通过脑机接口控制光标在复杂迷宫中导航的实时视频时，宋晚晴忽然感觉到，右后方的某个位置，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温热感，如同冬日阳光透过玻璃窗聚焦在皮肤上的一小点，一闪即逝。
她没有任何肢体动作，甚至没有转动眼球，只是保持着聆听和记录的姿态。但她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不易察觉地加速了半分。
“沈墨，报告厅内，我右后方大约二十米，十点钟方向，有没有异常的电磁或红外信号？”她低声问。
几秒钟后，沈墨回复：“报告厅内公共wifi和蓝牙信号密集，背景噪声很大。但根据你描述的方向和大致距离…那个区域有几个手机信号，强度正常。不过，我们安装在会场几个关键节点的广谱传感器，在刚才你描述的时间点，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毫秒级）、频率集中在近红外与低频微波交界处的定向脉冲信号，发射源大致指向你所在区域，但能量极弱，更像是某种…非接触式生理参数扫描或近距离通讯的握手信号。”
近红外与低频微波交界…定向脉冲…非接触式扫描…
宋晚晴的目光，仿佛无意间扫过自己放在膝上的笔记本屏幕，那里正显示着报告的幻灯片。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看似随意地、按照某种极其轻微的、不规则的节奏，点击、滑动、停顿。
这不是在操作电脑。这是摩尔斯电码的一种高度变体，是她和沈墨在安全岛闲暇时，为了应对极端通讯中断情况而设计的一套只有他们两人懂的、基于触摸板操作的简易密码。密码本身并不复杂，但胜在隐蔽，混杂在正常的操作动作中，极难被察觉。
她传递的信息很简单：「眼镜可疑，疑似发射器。有微弱热感。」
沈墨的回复以同样的方式，通过控制她耳机中极细微的白噪音脉冲节奏传来：「信号确认，已记录波形。正在反推可能功能。保持警惕，勿主动观察。」
整个交流过程，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报告过程中，一个认真听众偶尔调整笔记或查看资料的自然动作。
报告结束后，茶歇时间。宋晚晴随着人流走出报告厅，在走廊的自动咖啡机前接了一杯黑咖啡。她特意选择了一个靠近盆栽、相对僻静但又不完全封闭的位置，慢慢啜饮，目光看似放空，实则余光笼罩着周围。
“夜莺”没有出现在这个咖啡区。但宋晚晴注意到，那个东欧女学者和瑞士公司高管，正在不远处低声交谈，眼神偶尔瞟向她的方向。华裔研究员则独自站在窗边，对着手机快速打字。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香水味和各种语言的低语。但在宋晚晴高度戒备的感知中，这些寻常的感官信息之下，仿佛潜藏着一层更加晦涩、更加危险的暗流。
下午，按照计划，宋晚晴有一场与一家法国神经药物研发公司的非正式会谈，地点在会场附近一家会员制商务俱乐部的安静包厢。这家公司规模中等，但在新型给药系统方面有独到之处，是寰宇潜在的合作伙伴之一。
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对方对寰宇在亚洲的渠道和宋晚晴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印象深刻。交谈中，对方技术总监提到了一种他们正在开发的、能够突破血脑屏障的纳米脂质体技术，并暗示在某些动物模型中观察到了对“神经炎症微环境”的显着调节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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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晴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神经炎症微环境…这正是我父亲情况中最棘手的问题之一。”她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传统的抗炎药物很难精准作用于中枢，副作用也大。如果能有更智能的递送系统…”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对技术细节的探讨，并再次“不经意”地提到了寰宇实验室在“天然来源神经保护物质”方面的一些“有趣发现”，特别是其对“特定毒素引起的突触损伤和胶质细胞异常活化”的“双重抑制潜力”。她没有给出具体数据，但描述的机理和方向，足以让懂行的对手方意识到，寰宇手中有“硬货”。
整个会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宋晚晴婉拒了对方共进晚餐的邀请，独自返回酒店。
在返回酒店的专车上，她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复盘今天的一切。“夜莺”的眼镜，报告厅的定向脉冲，茶歇时那两道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以及法国公司透露的、可能与“神经炎症”（免疫风暴）相关的新技术…所有碎片信息在她脑中碰撞、重组。
“沈墨，‘夜莺’眼镜的分析有结果了吗？”她问。
“初步分析出来了。”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根据捕捉到的脉冲波形特征和发射模式推断，那副眼镜很可能集成了微型化的近红外光谱（nirs）和低频微波雷达模块。nirs可以非接触式测量皮下浅层血流、血氧浓度等生理参数；低频微波则可能用于探测更细微的体表肌电活动、甚至…皮肤电导的微弱变化。这两种技术结合，可以在不接触目标的情况下，持续、隐蔽地收集目标的心率变异性、应激水平、注意力集中度甚至…某些特定的、与情绪或认知负荷相关的生理指标。”
一个移动的、隐蔽的生理监视站！莱因哈特果然派出了最专业的“眼睛”！
“能反制吗？”宋晚晴问。
“很难。信号非常微弱，混杂在环境背景中，除非我们使用大功率的定向电磁屏蔽，但那会立刻暴露。最好的办法是…干扰其解读。”沈墨快速道，“我们可以通过调节你的呼吸节奏、肌肉微紧张度（比如轻轻握拳或放松脚趾）、甚至想象特定的场景（平静或激动），来主动制造一些‘噪声’数据，干扰对方的分析模型。但这需要极强的身体控制和心理素质。”
“我可以试试。”宋晚晴回答。她经历过南城三中的霸凌，经历过父亲昏迷、家族内乱的至暗时刻，经历过亲手清理门户、对抗黑石的商战，她的神经早已被磨砺得异常坚韧。
“另外，”沈墨继续道，“关于今天报告厅和法国公司会谈中您提到的技术点，我在暗网上监控的那个匿名节点，在半小时前，又发布了一篇新的、更长的帖子。这次直接讨论‘神经炎症在意识障碍中的双向调节作用及潜在干预靶点’，引用了数篇非常冷门但高质量的文献，其中一篇…恰好与我们掌握的、杨文斌早期关于‘幽冥兰’对胶质细胞影响的一篇未发表手稿中的理论推测部分吻合！而且，帖子的结尾，提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当外源性干预试图重塑神经微环境时，如何区分修复性炎症与破坏性风暴？其临界点是否存在可预测的生物标记？’”
这几乎是直指宋青山正在经历的免疫风暴危机！莱因哈特在试探，甚至…在炫耀他对宋青山病情的了解深度！
“他不仅在评估我们的技术水平，更在展示他对‘样本’（父亲）的掌控力。”宋晚晴的声音冰冷，“他想告诉我，他什么都清楚，我所谓的‘突破’和‘希望’，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甚至可能…是他实验的一部分。”
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在她胸中升腾。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回复他。”宋晚晴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用伯父免疫风暴期间，我们监测到的、与神经修复迹象同步出现的、几种特定免疫因子动态变化的数据片段，进行加密变形后发布。不要回答他的问题，只展示现象。同时…加入一段经过处理的、‘破晓-i号’在体外对‘星尘’诱导因子产生的神经突触异常电活动具有‘频率特异性抑制’效应的模拟信号图。”
她要抛出两个信息：第一，我们有实时、精细的病理生理数据；第二，我们的干预手段，可能比你想象的更精准，甚至能触及你技术的核心（诱导因子）。
这是一场在黑暗中对射的箭矢，双方都看不见对方的确切位置，只能通过箭矢破空的声音和落点，来判断对方的方位、力量和意图。
回到酒店房间，再次完成安全检查后，宋晚晴走到窗边。夜幕下的苏黎世，灯火璀璨，车流如织，一片繁华安宁的表象。
但她知道，在这表象之下，无形的密码正在空气中穿梭，无声的博弈正在每一个细节中展开。
“夜莺”在收集她的生理密码。
莱因哈特在暗网上抛掷着技术的密码。
而她，则在用行动、用数据、用无比坚韧的意志，回应着这些密码，并试图从中，破解出通往胜利的唯一路径。
“高远，”她对着通讯器说，“明天峰会的最后一天，我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夜莺’不得不更近距离接触，甚至…进行简短语言交流的机会。帮我安排。”
“您想主动接触？”高远的声音带着不赞同的担忧。
“不是接触，是‘被迫’的短暂交集。”宋晚晴解释，“比如，某个需要协作的小型研讨会，或者…一次‘意外’的碰撞。我需要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微表情，感受她更直接的反应。同时，这也是测试，她是否被授权进行更主动的互动。”
“太冒险了。”
“但值得。”宋晚晴语气坚决，“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夜莺’和她背后指令模式的信息。被动等待，只会让莱因哈特掌握全部节奏。”
高远沉默了几秒，最终应道：“明白。我会和‘幽灵’设计一个合理的‘意外’。但前提是，您必须答应，一旦有任何超出预期的危险迹象，立刻终止，按撤离方案执行。”
“成交。”
结束通讯，宋晚晴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冷静而坚定的面容。
无声的密码战仍在继续。
但猎手，已准备主动踏入下一层迷雾。
无论前方是更精密的陷阱，还是期待已久的破局契机，她都已做好准备，去聆听，去解读，去…揭开那最后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