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岛核心医疗区的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每一分每一秒都因承载着巨大的希望与悬而未决的风险而变得无比沉重。宋青山的第一阶段治疗已经持续了超过二十四小时。
观察窗外,宋晚晴几乎寸步不离。她拒绝了所有让她休息的建议,只是偶尔在高远的坚持下,才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小憩片刻,但即便闭着眼,她的注意力也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紧系在病房内监测屏幕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曲线上。
张博士和他的团队,连同从全球汇聚而来的神经重症专家们,轮班值守,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治疗严格按照既定方案进行,药物如同精密计算过的潮水,一波波涌向预定的神经“战场”。
第一阶段的目标相对温和:以最低有效剂量,初步中和中枢神经系统内最活跃、最表层的“幽冥兰”毒素,同时试探性地干扰那些可能存在的神经诱导因子,为后续更深入的治疗“清扫”外围并建立安全通道。
整个过程看似平稳,但监测数据揭示的微观世界,却充满了无声的激烈交锋。
“脑脊液中特定毒素代谢产物的浓度,在注射后第六小时开始出现可测量的下降趋势,目前累计下降约8。”一名专家低声汇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
“脑干诱发电位的潜伏期有轻微缩短迹象,虽然波动仍在误差范围内,但趋势是积极的。”另一位紧盯着神经电生理监测的专家补充道。
最令人振奋的变化,出现在治疗开始后的第十八小时。
一直负责实时脑电图分析的专家突然身体前倾,几乎贴到了屏幕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注意!额叶和顶叶联合皮层区域,出现了一组…不,是连续三组!短程的、低幅的γ波振荡!持续时间约300毫秒!间隔规律!”
γ波,通常与高阶认知功能、注意力集中、信息整合密切相关,在深度昏迷患者身上几乎不可能自发出现!即使是药物刺激,也难以诱发出如此“规整”的振荡模式!
这一发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让所有专家都围拢过来。
“同步调取的颅内多模态成像显示,对应脑区的血氧代谢水平有微弱但同步的提升!”影像专家立刻调出叠加图像。
“自主呼吸驱动信号强度,在过去一小时内,有统计显着的增强!虽然还远不足以脱离呼吸机,但趋势明确!”负责呼吸支持的专家也报告了好消息。
一连串的积极信号!虽然每一个都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它们几乎同时出现,指向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宋青山被毒素和诱导因子长期压制、陷入最深沉寂的某些高阶神经功能,正在尝试着极其艰难、却真实无比的“复苏”!
这不是简单的生理反射,这是意识层面的冰山,首次露出了融化的一角!
观察窗外,宋晚晴猛地站起身,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冰冷的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父亲安详的侧脸,仿佛想从那平静的表象下,捕捉到那正在发生的、奇迹般的细微抗争。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
“第二阶段治疗,可以按原计划时间启动吗?”她转过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锐利地看向张博士。
张博士正与其他专家紧急磋商,快速评估着第一阶段的所有数据和宋青山当前的生命体征稳定性。几分钟后,他转向宋晚晴,重重点头,眼中也燃烧着希望的火苗:“患者耐受性良好,未出现预期外的毒副反应或免疫风暴。所有积极信号均表明,治疗方向正确,且神经系统的‘反应性’正在恢复。第二阶段治疗,可以按时启动!”
第二阶段,剂量将提升至第一阶段的五倍,并将采用更精准的靶向递送技术,重点攻坚与记忆、意识觉醒相关的颞叶、海马体及脑干网状结构等关键区域。风险无疑更大,但收益也同样可能呈指数级增长。
“启动第二阶段。”宋晚晴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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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安全岛内为宋青山大脑中初现的复苏迹象而振奋的同时,远在瑞士的“火炬手”行动,也传回了更具爆炸性的发现。
渗透小组安置的微型传感器和摄像头,经过连续数十小时的隐蔽工作,捕捉并传回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片段。
一段由伪装成石缝苔藓的针孔摄像机拍摄的视频显示:深夜,庄园主体建筑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山体岩石融为一体的金属门悄然滑开,两名穿着类似防化服、但款式更简洁、带有特定徽记(一个简化的蛇与火炬交织图案,正是“衔尾蛇学会”的变体)的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走出。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形物体,覆盖着白色裹尸布,但轮廓依稀可辨。两人将担架车推向庄园深处一片被高大树木遮掩的洼地,那里似乎有一个经过伪装的焚烧装置。
紧接着,另一段由藏在通风井深处的空气采样器分析数据显示,在疑似焚烧事件发生前后,排气中的多环芳烃、二恶英以及…某种无法立即识别的、类似高温分解神经组织特有的含氮有机物浓度,出现了异常峰值。
“他们在处理‘实验废弃物’…很可能…是失败的实验体。”高远看着传回的报告和增强处理后的视频片段,脸色铁青。尽管画面模糊,但结合环境数据,结论几乎毋庸置疑。莱因哈特果然在进行着活体人体实验,而且冷酷地将失败品如同垃圾般处理掉!
更令人不安的是,安装在庄园备用发电机房外围震动传感器,捕捉到了一种规律性极强的、低频的机械振动信号,经沈墨分析,其频谱特征与某种大型、高功率的“经颅磁刺激”或“深部脑刺激”阵列设备的理论工作模式高度吻合。这种设备,绝非普通医疗或科研机构所能拥有,其功率足以对较大范围的脑区进行强制性的、深层次的干预。
“他在尝试规模化的神经调制…”沈墨的声音带着寒意,“结合‘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原始目标…他可能不是在简单地‘控制’个体,而是想找到一种‘模版’,一种可以批量‘写入’特定思维或行为模式的‘协议’!”
这个推测比之前的更加可怕。莱因哈特的野心,可能已经超越了个人复仇和科学偏执,向着某种更宏大、更反社会的恐怖构想迈进。
就在这时,负责监视庄园通信的电子情报小组,截获到一段极其短暂、加密等级极高的对外卫星通讯握手信号,虽然无法破解内容,但信号的目的地经纬度被大致定位——位于中东某个局势复杂、私人武装和地下研究猖獗的地区。
“他在和外界联系…可能是在寻求新的‘合作伙伴’,或者…‘客户’?”高远分析道。
宋晚晴听着这些汇报,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父亲的病床前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与阿尔卑斯山阴影下传来的这些令人发指的证据,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一面是生命与亲情的苦苦挣扎,一面是毫无人性的疯狂与罪恶。
“必须阻止他,越快越好。”宋晚晴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决心却坚不可摧,“高远,让‘火炬手’小组继续潜伏监视,但准备执行‘b计划’——在必要时,制造一次局部的、可控的‘意外’,比如电力波动或通讯干扰,测试庄园应急反应和内部安保的薄弱环节,为我们可能的后续行动收集数据。”
“明白。另外,陈伯急报,斯瓦尔巴的第一批苔藓样品已提前秘密送达,正在转运至岛上的路上。但黑石那艘破冰船开始向采集队伍所在的峡湾方向移动,意图不明,我们的采集队伍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让接应苔藓的小组务必小心,确保样品安全。通知采集队伍,情况不对可以放弃第二批采集,立即撤离,人员安全第一。”宋晚晴果断下令。现在,每一份“破晓-i号”的原料都至关重要,但人员的生命更加宝贵。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病房内。第二阶段的药物已经开始通过新的通道缓慢注入。父亲的生命体征依旧平稳,但那些刚刚出现的、微弱的γ波和增强的自主呼吸驱动,如同黑暗深渊中最初亮起的几颗星辰,虽然渺茫,却指明了方向。
父亲,请继续战斗。
而女儿,也将为您,为所有被莱因哈特的疯狂所伤害的人,扫清前路上的一切荆棘与黑暗。
苏醒的序曲已经奏响,而终结罪恶的终章,也必将在不远的将来,由她亲手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