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黏糊糊的。周瑜站在赤壁南岸一处高耸的矶石上，身下是奔流不息的长江。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身后，是沉默的群山和隐藏在林木间、大气不敢出的两千伏兵。程普老将军就蹲在他旁边，花白的胡子被风吹得乱颤，一双老眼却鹰隼般死死盯着上游江面。
“娘的，这鬼天气，蔡瑁那龟孙子会不会不来了？”程普压低声音，有些焦躁地啐了一口。埋伏了大半夜，骨头都僵了。
周瑜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的目光越过江面，落在对岸那片不起眼的水湾，吕蒙的十艘快船和那些要命的“火雷罐”就藏在那里。更下游的芦苇荡里，是韩当那二十条装满干柴烈火的“火船”。一张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撒开了。
“会来的。”周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曹操给的骨头，蔡瑁舍不得吐。他新败不久，急于找回场子，天气越差，他越以为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仿佛能嗅到上游顺流而下带来的、敌军船队那特有的桐油和铁锈混杂的气味。系统地图上，代表敌方的大片红点正缓缓移动，逼近赤壁这片狭窄水域。一切，都在按他预想的剧本推进，只是这等待，磨得人心头发慌。
“来了！都督，看！”身旁一个眼尖的亲卫突然低呼，声音带着颤抖。
所有人精神一振，极目远眺。只见上游水天相接处，先是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随即，黑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如同夏日雷雨前压境的乌云。帆樯如林，战船的身影在薄雾中逐渐清晰，大大小小，怕不真有百艘之多。船头飘扬的“蔡”字旗，像一片片招魂的幡。
敌军船队显然求胜心切，队形密集，顺着水势，速度颇快。巨大的楼船居中，艨艟斗舰护卫两翼，气势汹汹，直扑下游周瑜水寨的方向。他们似乎完全没把这段狭窄江道放在眼里，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败军之将还敢主动出击。
周瑜的心脏开始有力地在胸腔里擂动。他抬起手，身后传令兵屏住呼吸，紧紧握住号角。
敌船的前锋已经驶过赤壁最窄处，中军那几艘高大的楼船，正缓缓进入伏击圈。能清晰地看到船上士兵走动的身影，甚至听到隐约的号令声。
就是现在！
周瑜猛地挥下手！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撕裂了江面的寂静，这是发给对岸吕蒙的信号！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瞬间，异变陡生！
下游方向，赤壁水道出口处，突然爆起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光，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声音不像雷，更闷，更沉，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可怕力量。只见一艘襄阳军的艨艟战舰中部猛地炸开一个窟窿，木屑横飞，火焰瞬间包裹了船身，浓烟滚滚！船上的士兵像下饺子一样惨叫着跌落江中。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爆响接连炸开！
“轰！轰隆！”
吕蒙动手了！十艘快船如同幽灵般从北岸水湾射出，凭借优异的灵活性和速度，切入敌军侧翼。船上的死士们奋力将一个个黑黝黝的“火雷罐”抛向最近的敌船。这些罐子撞击在船板上，碎裂开来，里面的火药混合着油料被引燃，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火焰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夹杂着刺眼的亮白和诡异的蓝绿色，黏附在船体上疯狂燃烧，用水极难扑灭！
狭窄的江面瞬间乱成一锅粥！爆炸声、燃烧的噼啪声、士兵的惊叫哀嚎声、船只碰撞的解体声混杂在一起！襄阳水军完全被打懵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火攻，这是妖法！是天雷！
“放火箭！”周瑜看准时机，厉声下令！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程普猛地站起，声如洪钟：“儿郎们！射！”
刹那间，南岸山林中万箭齐发！但不是普通的箭矢，箭头上都绑着浸了油的麻絮，点燃后如同漫天火雨，带着复仇的呼啸，覆盖向已经陷入混乱的敌军船队！
此时，东南风恰到好处地转强了！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被“火雷罐”点燃的船只成了最好的引火物，火箭落下，瞬间点燃了更多帆缆、船楼！整个襄阳水军的中后段完全陷入火海！浓烟蔽日，江水都被映成了骇人的赤红色！
“韩当！该你了！”周瑜目光锁定下游。
早已等待多时的韩当，看到上游火起，立刻下令：“点火！冲阵！”
二十艘满载柴草、浇透鱼油的老旧船只，被水手点燃，如同二十条咆哮的火龙，借着风势和水流，义无反顾地撞向试图转向或后退的敌军后续船队！
“砰！轰隆！”
火船撞击的巨响接连不断，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和燃烧。长江，在这一刻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火江”！
襄阳水军彻底崩溃了。将领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长官。一些船只想掉头逃跑，却被后面的船只堵住；一些船只想靠岸，却被岸上射来的火箭逼退。跳水逃生的士兵，大多溺毙在冰冷的江水中，或被燃烧的碎片砸中。
周瑜站在矶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木材燃烧的烟味。喊杀声、哀嚎声、燃烧的爆裂声，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没有兴奋，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计算。这一把火，烧掉的是蔡瑁的主力，更是曹操伸向江东的触手。经此一役，江夏，至少在短时间内，稳了。
“都督，敌军已溃！是否追击？”吕蒙乘着一艘快船，冒着烟火靠岸，脸上满是烟尘，却兴奋得双眼放光。他亲眼见证了“火雷罐”的恐怖威力，对周瑜的崇拜已达顶点。
周瑜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江面：“穷寇莫追，小心埋伏。清理战场，救治落水俘兵，统计战果。尤其是……看看能不能捞到几条‘大鱼’。”
他说的“大鱼”，指的是蔡瑁，或者曹操派来的密使。
战果很快初步统计出来。此役，焚毁、击沉襄阳大小战船七十余艘，俘获二十余艘，烧死、溺毙、俘虏敌军超过八千！蔡瑁的帅船在亲兵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但也是带伤而遁，狼狈不堪。至于曹操的密使，乱军之中，生死不明。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当周瑜凯旋返回江夏水寨时，留守的将士发出震天的欢呼。黄祖、刘琦等人站在码头上，看着周瑜和他身后虽经苦战却士气高昂的军队，看着江面上被拖回来的缴获战船，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胜利的欣喜，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
周瑜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他踏上码头，对迎上来的鲁肃低声道：“子敬，立刻拟写战报，详述此战经过，飞马报予吴侯（孙权）和张公。措辞……可适当渲染火攻之威，但‘火雷’之事，模糊处理，只言‘天助东风，火借神威’即可。”
鲁肃会意地点点头：“明白。此战，乃都督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兼有上天庇佑。”
周瑜微微颔首，目光却再次投向北方的天空。赤壁的火光可以熄灭，但这场大战引燃的烽烟，恐怕才刚刚开始。
曹操得知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冰冷的小铁罐依旧安静地躺着。
下一场火，又该在哪里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