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那种喧嚣、贪婪和恐惧混合的嘈杂声被彻底隔绝。
在这个狭窄、封闭且急速上升的金属盒子里,空气安静得有些粘稠。
苏晚的手还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掌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在六十层那种神挡杀神的气势,像是潮水退去后的沙滩,只剩下一地的疲惫和后怕。
她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沈澈,这男人闭着眼,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像是个精致易碎的瓷器,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就在这里吞噬了赌王半辈子气运的怪物。
“怕了?”
男人没睁眼,声音却像是在她耳边直接响起的,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戏谑。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怕你刚才玩脱了,真把命输进去。”
沈澈轻笑了一声,那只刚刚恢复了一丁点知觉的食指,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节奏很慢,却莫名让人心安。
“既然我有胆子坐上桌,就有把握掀了桌子。”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深得像两口古井,里面倒映着苏晚略显狼狈却依然明艳的脸,“倒是你,刚才赢钱的时候像个女土匪,这会儿怎么成小白兔了?”
苏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蹲下身,视线和他齐平,压低声音:“刚才那一下……我是说你手指动的那一下,是真的?”
沈澈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正面回答,反而把手伸到她面前,语气理所当然:“刚才用力过猛,抽筋了,揉揉。”
苏晚:“……”
这人使唤起人来,真的是越来越顺手了。
她嘴上虽然没说话,手却很诚实地伸过去,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大手,替他按摩着虎口和指节。
他的皮肤很冷,像是在冰水里泡过,苏晚掌心的温热一点点传递过去,像是要把自己那点微薄的生命力也一并渡给他。
电梯的数字疯狂跳动,很快越过了70层,最终在“88”这个吉利又讽刺的数字上停了下来。
“叮——”
电梯门滑开,一股混杂着昂贵雪茄、陈旧皮革和某种说不清道味儿的冷风扑面而来。
如果说六十层是充满汗臭和荷尔蒙的屠宰场,那么八十八层,就像是一座静谧的坟墓。
这里没有喧哗,没有赌桌,只有一排排深色的丝绒卡座,光线暗得只能看清对面人的轮廓。大厅中央没有荷官,只有一个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一行行红色的字,像是在滴血。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情报交易所,也是脏物洗白的最后一站。
“欢迎来到‘无声厅’。”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的侍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电梯口,弯腰行礼。他的头顶,悬浮着一团死灰色的光,那是常年与死人和秘密打交道染上的暮气。
“沈先生,沈太太,这边请。”
侍者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直接引着两人穿过昏暗的大厅,走向最深处的一个卡座。
苏晚推着轮椅,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这层楼的人不多,大概只有十几桌,每个人都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苏晚开启了“气运之眼”,视野里的景象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左边那个角落里的胖子,头顶是绿油油的光,显然刚发了一笔横财,或者头上那是真的“绿”;右边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头顶黑气缭绕,估计活不过今晚;而正前方……
苏晚的脚步猛地一顿。
正前方的一张圆桌旁,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脚上蹬着军靴,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坐着,手里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刺。
在那种昏暗优雅的环境里,这身打扮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头闯进歌剧院的野猪。
最让苏晚在意的,是他头顶的那团光。
那不是光,那是一团燃烧的、翻滚的血色烈焰,中间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暗红。那是杀过人、见过血,并且以此为乐的人,才会有的凶煞之气。
就在苏晚看过去的瞬间,那个男人也抬起了头。
一张横肉丛生的脸,左脸颊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旧疤,随着他咧嘴一笑,那疤痕就像活了一样扭动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京城的‘废太子’吗?”
男人的声音很大,像破锣一样,瞬间撕裂了整个大厅的安静。他把手里的军刺往桌上一插,那实木的桌子像是豆腐一样被扎了个对穿。
“怎么,腿都废了,还不想着在家里等死,跑到这儿来爬楼梯?”
沈澈连眼皮都没抬,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年头,怎么哪里的看门狗都没拴好链子?”
苏晚明显感觉到,周围几桌原本在低声交谈的人,瞬间都没了声音。
空气里的火药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
那个刀疤男脸色一沉,猛地拔出桌上的军刺,站起身,那接近两米的身高像是一座铁塔,投下的阴影直接笼罩住了苏晚和沈澈。
“沈澈,你那张嘴还是这么欠。”刀疤男狞笑着,一步步走过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三年前那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清楚。既然今天碰上了,不如就在这儿,把你另外两条腿也给卸了?”
苏晚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沈澈身前。
虽然她知道沈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弱,但这种时候,护犊子的本能让她根本没法思考。
“你想干什么?”苏晚冷冷地看着对方,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这里是天穹会所,禁止私斗,你不懂规矩吗?”
“规矩?”刀疤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老子就是谢家谢狂,在京城,老子的拳头就是规矩!小娘们,长得挺带劲,可惜嫁了个残废。要不跟我?保证让你晚上叫得比在这儿大声。”
谢家。
苏晚心头一跳。京城四大门阀,沈、陆、顾、谢。沈家没落,陆家刚被收拾,顾家还在苟延残喘,唯独这个谢家,一直是军武起家,行事最是蛮横霸道。
这个谢狂,人如其名,是谢家的一条疯狗,听说手里沾的人命不下两位数,偏偏谢家护短,硬是用军功把他保了下来。
“谢狂。”
一直沉默的沈澈忽然开口了。
他微微侧头,越过苏晚的肩膀,看向那个嚣张跋扈的男人。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看来上次断了一根手指的教训,还不够让你长记性。”
谢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左手的小指,那里空荡荡的,少了一截。那是三年前,他在沈澈最风光的时候挑衅,被沈澈当着谢家老爷子的面,亲手切下来的。
这段耻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沈澈!!”
谢狂眼珠子瞬间充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举起手里的军刺就朝着沈澈冲了过来,“老子今天弄死你!!”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低呼,胆小的已经开始往桌子底下钻。
那柄军刺带着刺耳的风声,直奔沈澈的咽喉。
苏晚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比思维更快,想都没想就要扑过去挡。
“别动。”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往后拉,而是轻轻地,捏了一下。
苏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谢狂那庞大的身躯,在距离他们还有两米的地方,毫无征兆地脚下一滑。
那个位置,刚好有一个侍者刚刚不小心洒下的一滴红酒。
真的是一滴,比指甲盖还小。
但在高速冲刺下,这一滴酒,就成了致命的陷阱。
谢狂两百斤的体重瞬间失衡,整个人像是一座崩塌的肉山,重重地向前摔去。他手里的军刺原本是对准沈澈的,因为这一摔,方向一偏,狠狠地扎进了旁边的真皮沙发里,只差几厘米,就扎穿了他自己的大腿动脉。
“砰!”
一声巨响,地板都跟着震了震。
谢狂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正好磕在轮椅的脚踏板旁边。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沈澈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男人,嘴角微微勾起,语气依然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淡漠。
“行了,还没过年,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我没带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