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齐二郎帮忙,小药童轻松不少。
老者不慌不忙拿银刀仔细刮去青年伤处血痂腐肉,厚厚敷上一层金创药,就让药童拿来伤布裹上。
待替青年裹好伤,几人身上都被汗水浸得透湿。
老者伸指探了他鼻息,确认是不耐疼痛昏厥过去,才放心抬头笑看面生的少年。
赞赏似的点头道:“好孩子,现下城中生乱,随处都有伤患,老夫与几个徒儿正缺人手,你可愿一道啊?”
作为亲眼目睹城中杀戮经过的幸存者,齐二郎心中的恐惧早已麻木,竟无端生出对抗残暴的亢奋。
遇到老者之前,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他的血肉里翻涌,不断冲击着他理智,催促他去做些什么,让脑海里存留的惨剧不再上演。
哪怕他只是被狂风骤雨裹挟的孤雀,有心直面风雨反被风雨无情摧折。
这又如何,他选的路便是如此。
困兽犹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爪牙并用,为自己撕咬出一条生路来。
求生乃人之本性,爪牙未生之时也绝无坐以待毙的道理。
是以老者问出口的瞬间,齐二郎毫不迟疑地点头回应。
他是男儿郎,不能在桌案底下躲上一辈子。
齐二郎对医术一窍不通,跟着老者看得多了,也能简单动手替人止血包扎。
此时韩县令还没来得及把城中物资调拨开,医工药匣里备着的伤布不久就都用完。
老者带头脱下外衫,拿剪子破开充作伤布。
紧接着,小药童也有样学样,纷纷撕起了衣裳。
齐二郎默默打开包袱,把里头装的换洗衣裳破开,分与众人裹伤。
申时未至,城外流民于东门发动第一次攻城。
乱石穿空,箭矢如流星纷纷坠落城头。
东门防守的府兵时刻戒备,还是避免不了被乱石击中,产生伤亡,韩县令忙遣人请老者去东门替受伤府兵包扎。
流民入城屠杀拉开这场暴动的序幕,东城门关上后营陵即是困城一座。
在郡守得到消息发兵平乱之前,营陵军府驻守的府兵是这座城最后的守护者,也是城中百姓最后的守护者。
攻城流民不计其数,营陵军府驻防的府兵有限,上了药裹好伤后他们还要继续登城防守。
齐二郎将最后一块扯成条状的包袱皮给奄奄一息的皂役缠在伤处,抬头抹了把汗,便见熟悉的檀袍策马闪过,身后紧随数十骑披甲戴胄的府兵望东驰去。
马蹄声声踏得青石板响震如鼓,听在刚亲历过人间炼狱的营陵百姓耳中格外悦耳。
齐二郎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托他们暂时照看重伤的皂役,转头赶去东门。
隔着百步就瞧见一二十名府兵靠坐在城墙底下,由老者逐一为其诊伤,诊毕再教小药童上药裹伤。
一骑忽从道中驰来径直上了马道,其后荡起踢踏步声践碎满地落叶,齐二郎闻声回首,但见街头巷口涌出数队身着布甲的壮丁。
人数甚众而服饰与手中兵器制式不一,有持梃的,有拿长矛的
显然都是县令从城内世家大族家中紧急征发的部曲。
宽阔的街道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这些部曲来自不同的家门,此时却无比默契地在城门前止步噤声。
这边队列尚未成型,便见方才纵马上城的少年折返回来,衣上血痕已干,正是独守东门的阿福。
他勒马停在城门前,高声道:“传令!韩、简、陆、许四门部曲计三百众,即刻登城防守东门。其余者计四百众,现拨南门百众,西门与北门各百五众,速往待命。”
调令一出,分派守东门的四姓部曲有序跑上马道,余下别家部曲也在阿福的指示下从速分列队形,由百夫长带队前往各自分守的城门待命。
“公子,按照你的意思,城中部曲都已分拨妥当。韩县令坐镇县廷调拨城中物资,发动城中百姓帮忙救治伤兵,医工们都自发到城墙底下坐诊。”
阿福传令后,见诸事得宜立即赶上城楼复命,却见檀袍少年捏了支羽箭在眼前端详。
他也瞥了眼,确定不是军中式样。
“这伙流民还会制弓箭?”
冯骆明抬手将箭矢递给来人,勾唇轻笑,道:“何止啊,你没瞧见那三台发石车,没准还给咱们藏着好东西呢!”
“这支箭长度与粗细都不及军中特制,箭镞跟尾羽的质料也太次了些,箭杆用的是苇管,瞧着像是出自民间匠人之手,可杀敌时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单看箭镞形制,长、围不足一寸,三面三棱打磨精良,手艺不错”
羽箭在阿福手中翻舞几轮,就被他看出些门道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冯骆明猫着身子避开乱石流矢,又从砖缝里拔出支羽箭,在眼皮底下晃了晃,转身丢给阿福。
阿福眼疾手稳接住,乍看之下与先前那支没有区别。
待用指腹捻了捻箭杆,不禁挑眉诧异道:“哟!柳木的,够讲究的啊!”
“如你所见,他们用的箭矢质料一般,品质却都不差,配上步兵用的长弓用来攻城绰绰有余。若是箭杆都用的是苇管便罢了,可这里面还有不少用的是柳木,看来这伙流民在流亡路上也没闲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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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有这手艺到了咱们营中可就饿不着肚子了。”阿福认真道。
冯骆明直起身掸了掸尘灰,仰头瞄了眼杳渺青冥,旋即落回城门底下,语气似笑似叹。
“可惜这里不是边邑,未设烽火台。”
落日斜照里,攻城流民无惧死亡地向着城门涌进,即便城楼上方有冯骆明布置的弓弩手强力压制,他们仍在盾牌的掩护下试图接近城门,被众人护在中央的力士试图用手中斧凿劈砍城门。
斧凿的砍劈对城门的毁坏几不可见,唯有砍劈时的蓄力一击力道雄厚,重铁与重木相撞发出沉闷声响,震得城门后蓄势待发的部曲们心头一惊。
他们中没有人经历过攻城战,也不知这道木制城门能否抵挡住乱贼进攻,挡又能挡得住多久。
冯骆明自是无从知晓城楼底下等待伏击的部曲心中作何感想,心底道不明的预感让他看阿福时多了份郑重。
“快去县廷请韩县令手书一封求援信,让他派信得过的心腹与你同来见我。”
“是。”
少年背影消失在他眼前的同时,天地间最后的光亮也悄然消泯。
直到西天现出璀璨夺目的长庚,城墙与冯骆明所在角楼仍不见一丝火光,城外攻伐不止的流民忽然息了动作,像是得到某种指令一股脑退入了黑暗之中。
冯骆明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面向白日里密林所在的方位,耳边不断汇集东门城墙损毁及守城府兵伤亡情况。
他一一听了,默记于心后,飞速给出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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