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澜在星瀑下昏睡了近六个时辰。
陈默和周文斌轮流守护。他们用髓液池中新生出的那薄薄一层乳白色液体,小心地浸润她的嘴唇和额头。每当髓液触及皮肤,顾清澜紧锁的眉头就会稍稍舒展,呼吸也会变得平稳几分。她像一株耗尽了所有养分的植物,在这地心奇迹的照耀下,缓慢地重新扎根。
在这段时间里,陈默系统地探查了整个终端平台。
他发现水晶碑并非完全无法接近。当顾清澜成功唤醒那个髓液池后,碑体周围柔和的排斥力场似乎减弱了些许。他得以靠近到一臂距离,仔细观察碑体内部那些流动的光点。它们并非随机运动,而是遵循着某种极其复杂的几何轨迹——陈默认出,那轨迹与探险队笔记中记载的“地脉能量拓扑模型”惊人相似。
水晶碑本身,就是这个天然节点的“控制中枢”与“记忆体”。它不仅调节能量流,更记录着整个网络的历史状态。可惜,陈默没有读取其中信息的方法。
七个髓液池的情况逐渐清晰:被顾清澜唤醒的是西北方的“坎池”,对应水相,主管能量流的净化与柔化。另外两个尚能工作的是正北的“乾池”(天相,稳定整体场域)和东北的“艮池”(山相,巩固能量通道)。四个枯竭或濒死的分别是:正东“震池”(雷相,激发活性)、东南“巽池”(风相,梳理紊乱)、正南“离池”(火相,转化质能)、正西“坤池”(地相,承载储存)。
“古代先民以八卦之理布局,让七个池子各司其职,共同维持节点平衡。”陈默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画出简易的方位图,“现在缺了四个,节点就像跛足而行,无法有效处理某些类型的能量扰动。西向脉络的衰减,很可能与正西‘坤池’的枯竭直接相关——地相池失能,导致这一方向的地脉能量无法被妥善承载和储存,容易流失或淤塞。”
周文斌坐在一旁,用陈默削制的简陋工具,将最后一点干粮仔细分成三份。“所以我们得把剩下四个池子都修好?可是清澜姐现在这样子”
“不能再让她冒险了。”陈默打断他,目光落在仍在沉睡的顾清澜身上,“唤醒一个池子就几乎耗尽她的心力。而且,共鸣晶核的唤醒需要同频的‘钥匙’——她的那块碎片能与‘坎池’呼应,但其他池子的晶核属性不同,可能需要不同的共鸣频率,或者不同的碎片。”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那枚探险家徽章。徽章在这里一直散发着稳定的淡金光晕,但与顾清澜的碎片不同,它似乎并未与任何池子产生特殊共鸣。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陈默站起身,“关于这些晶核的材质、制作方法、以及古代‘守望者’究竟是如何运用它们的。这个节点里,一定还藏着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他开始系统地检查平台边缘的能量裂隙。七彩洪流在脚下奔涌,发出低沉恒久的轰鸣。在正南“离池”对应的裂隙边缘,他发现了一处异样——那里的能量流颜色格外驳杂,赤红、暗紫、浊黄交织,不像其他区域那样纯净分明。而在裂隙边缘的岩石上,刻着一行几乎被能量冲刷磨平的小字:
“‘离火失序,灼痛未息’。”
陈默蹲下身,伸手触摸那些驳杂的能量流边缘。指尖传来灼痛感,并非高温,而是一种尖锐的能量侵蚀,仿佛无数细小的针在刺入皮肤。他迅速缩手,指尖已经微微发红。
“这里的能量被污染了。”他沉声说,“不是地脉本身的杂质,而是外来的、具有侵蚀性的某种东西。‘离池’负责转化能量质量,当它枯竭,这部分功能失效,污染的杂质无法被转化净化,就淤积在此处,反而加剧了能量流的紊乱。”
他顺着裂隙边缘向东走,在正东“震池”对应的区域,感受到了另一种异常——那里的能量流极其滞涩,流动缓慢,表面甚至泛起粘稠的泡沫状物质。“震池”枯竭,导致能量活性不足,淤塞成“痰”。
东南“巽池”对应的区域,能量流虽然还算顺畅,但方向混乱,不时形成小规模的漩涡,互相冲撞。“风相”失序,无法梳理能量流的路径。
而正西“坤池”陈默走到平台最西侧,向下望去。
那里的景象令人心悸。
能量裂隙在此处变得异常宽阔,但流过的能量稀薄如纱,颜色黯淡,几乎透明。而在裂隙更深处,隐约可见一些黑色的、枝杈状的结构嵌入岩层,像是某种异物的根系,正在缓慢地吸吮所剩无几的能量。裂隙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布满细密的孔洞,仿佛被蛀空了。
“坤池失守,承载之力消失。”陈默喃喃道,“不仅能量流失,还有东西趁机扎根进来了。”
他回到平台中央,心中沉重。这个天然节点的衰败是全方位的,内外交困。顾清澜唤醒一个“坎池”,只能稍微缓解净化压力,却无法解决淤塞、紊乱、转化失能和外部侵蚀这些根本问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就在这时,顾清澜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先是涣散,然后逐渐聚焦在穹顶的星瀑上。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那里,安静地看了很久星空。
“我做了个梦。”她轻声说,声音依然虚弱,但清澈了许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滴水,汇入地脉的洪流,跟着它走遍了整座山。我看到很多地方有完好的节点在静静发光,有破损的节点在痛苦呻吟,还有一些地方,被黑色的‘根’缠绕着,像伤口上长了坏疽。
陈默扶她坐起,递过水袋和分好的干粮。“你的意识与地脉深层连接了。那些可能是真实的景象。”
顾清澜小口吃着东西,目光扫过周围的髓液池。“‘坎池’活了,但它很孤独。我能感觉到它想与其它池子重新连接,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网络,但现在只有‘乾池’和‘艮池’能回应它。”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看到了修补的方法。”
陈默和周文斌同时看向她。
“不是用我的碎片一个个去唤醒。”顾清澜说,“那样效率太低,而且属性不匹配。真正的‘钥匙’,藏在水晶碑里。”
她指向那座三丈高的通透碑体:“在我与‘坎池’晶核深度共鸣时,我看到了更多记忆片段。古代先民建立这个节点时,最初并没有七个髓液池,只有一个天然形成的能量泉眼和水晶胚胎。是他们从水晶胚胎中,分出了七块‘种子’,分别植入七个方位,引导地脉能量雕琢成池。而那七块‘种子’,都来自同一个母体——就是现在的水晶碑。”
“你的意思是,”陈默迅速理解,“水晶碑本身,可以生成新的共鸣晶核?”
“不是生成,是‘分形’。”顾清澜努力寻找准确的词汇,“就像一棵树可以长出新的枝条,水晶碑作为地脉能量高度凝聚的‘活结晶’,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分离出与自身同源但功能分化的小型晶核。先民们正是用这种方法,创造了最初的七个晶核。但这个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精密的引导,而且”她看向陈默,“需要‘织光者’。”
“织光者?”
“这是我看到的称呼。古代先民中,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能与地脉深层共鸣,能‘听’懂水晶碑的‘语言’,能引导能量以特定的‘光之纹路’流动,从而完成晶核的分形与雕琢。他们就是最初的‘守望者’,或者说,是守望者中最核心的那部分。”顾清澜抚摸着自己那块碎片,“我这一脉传承的法器,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但很可能,最初的原材料就来自‘织光者’从水晶碑中分形出的次级晶核。”
她看向陈默:“你手中的徽章,那些探险家我怀疑他们的首领,就是最后一位掌握部分‘织光’技艺的传人。徽章能在这里发光,能记录路径,可能就是因为其中掺入了微量水晶碑的同源材质。”
陈默握紧徽章,感受着它稳定的搏动。“所以,要修复节点,我们需要重现‘分形’过程,从水晶碑中取出新的晶核种子,植入枯竭的池子。但这需要‘织光者’的技艺。而我们已经”
“没有真正的‘织光者’了。”顾清澜接过话,“但也许我们可以模仿。”
她挣扎着站起,陈默连忙搀扶。她走到水晶碑前,仰头看着碑体中流淌的星河。
“我的血脉传承,让我能与地脉和水晶碑产生微弱共鸣。你的徽章,可能是半个‘钥匙’。我们缺少的是‘引导能量以特定纹路流动’的技艺——那可能是一种失传的符文阵列,或者某种仪式性的能量操控手法。”
陈默沉思片刻,忽然道:“也许技艺并没有完全失传,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他快步走到平台边缘,指向能量裂隙中那些七彩洪流:“你看这些能量的流动,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在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池子对应位置,能量的颜色、密度、流动形态都有微妙差异。这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的‘纹路’。”
他又指向穹顶的星瀑:“星光穿过薄膜,被折射、散射,在平台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光斑。这些光斑的移动,是否也暗合某种规律?”
最后,他回到水晶碑前,仔细观察碑体内光点的运动轨迹。“这些轨迹如果投射到平面上,会不会就是‘织光’需要的符文阵列?”
顾清澜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答案就在我们眼前?这个天然节点本身,就在不断展示着能量运作的‘蓝图’?”
“地脉是活的,它会以最自然的方式维持自身的平衡。”陈默说,“古人只是观察、学习、模仿,然后加以引导和强化。我们不需要完全复现失传的技艺,只需要理解这个节点‘想要’如何自我修复,然后帮它一把。”
这个想法既疯狂又充满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观察与记录。
陈默负责测绘:他用烧黑的木炭在平整的岩石表面,记录能量裂隙中不同区域的颜色分布、流动速度、漩涡频率;他观察星瀑光斑在平台上的移动轨迹,标记出每个时辰的关键位置;他长时间凝视水晶碑,试图记忆那些光点运动的复杂路径,并在沙土上画出简化投影。
!周文斌负责测试:他用髓液浸润不同材质的物品(岩石碎片、金属徽章、布料纤维),观察它们在各个枯竭池子边缘的反应;他小心地采集微量不同状态的能量流样本(用中空的植物茎杆吸取),观察其性状变化;他记录顾清澜与不同区域能量互动时,身体的各种细微反应。
顾清澜则负责最核心的感应与沟通。她盘坐在水晶碑前,将自身意识沉入那种微妙的共鸣状态,不再试图“唤醒”什么,而是单纯地“聆听”与“感受”。她感知水晶碑在面对各个枯竭池子时,内部能量流动的微妙偏向;她捕捉节点整体场域中,那些不和谐的“杂音”具体来自何方;最重要的是,她尝试理解这个天然意识体(如果它有意识的话)“想要”如何调整自身。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需要极大耐心的过程。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星瀑的倾泻、能量洪流的奔涌、以及三人专注的呼吸声。
终于,在顾清澜第二次深度冥想结束后,她睁开眼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看到了‘纹路’。”
她在沙地上画出第一道线——那是一条螺旋上升的曲线,起点在正东“震池”位置,终点指向水晶碑基座。“这是激活‘震池’的能量路径。节点‘希望’将一部分滞涩的能量,通过这条路径强行‘泵’入碑体,利用碑体的转化能力重新激发活性,再导回池中。”
她又画出第二条纹路——一组交织的、如同风车叶片的弧线,覆盖东南“巽池”区域。“这是梳理‘巽池’紊乱能量的纹路,需要同时引导三股不同方向的能量流在此处交汇、旋转、互相矫正。”
第三条纹路最复杂,是一系列嵌套的、火焰状的锯齿波,对应正南“离池”。“这是净化侵蚀性杂质的纹路,需要极高的能量密度和精确的脉动频率,将杂质‘锻打’分解。”
第四条纹路顾清澜停顿了很久,才画出一条极其简单、却让人感到无比沉重的直线——从正西“坤池”直直刺入水晶碑中心。“这不是修复这是‘截肢’。节点对那个被黑色根系侵入的区域,已经放弃了修复的希望。它想切断那一部分的能量供应,将侵蚀隔离,哪怕那会导致西向脉络永久性萎缩。”
陈默看着这四条纹路,沉默良久。
“我们只能尝试前三道。”他最终说,“第四道,代价太大,而且我们未必有能力执行那种强度的能量切割。”
顾清澜点头:“前三道纹路,节点自身有实现的‘意愿’和部分‘能力’,但缺乏一个外部的‘引导者’来启动和稳定过程。就像一个人想要抬起重物,肌肉力量足够,但需要大脑发出明确的指令并协调发力。”
她看向陈默手中的徽章,又看向自己掌心的碎片:“我们两个的共鸣之物,再加上文斌作为‘锚点’(他的体质经过髓液浸泡后,对地脉能量呈现出罕见的稳定性),也许可以试着成为那个‘引导者’。”
计划就此定下。
他们将从最简单的第一条纹路开始——激活正东“震池”。
如果成功,节点将恢复部分激发能量活性的能力,有助于缓解其他区域的淤塞。
如果失败最坏的情况是能量反冲,可能伤及引导者,或加剧节点紊乱。
没有万全之策,只有不得不行的冒险。
在星瀑与地脉洪流的环绕中,三人站在了正东“震池”的边缘。
脚下,能量流粘滞如胶。
面前,是古老节点沉默的创口。
而他们手中,只有微光、碎片、以及从绝境中生长出的,一丝脆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