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的“扫描”余波似乎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混合着那挥之不去的甜腥，构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陈默指尖下的金属床架，那来自地底的规律震动依旧持续，像一颗沉睡巨兽的心跳，低沉而有力。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标尺，测量着顶棚缝隙投下光斑的移动轨迹，计算着时间。外面的灰衣人完成了数据记录，似乎进入了短暂的待机状态，身体靠在椅背上，只有屏幕的微光映照着他模糊的侧影。
机会，往往存在于松懈的瞬间。
陈默开始行动。他的动作幅度极小，几乎完全依靠肌肉的微控。他先是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肩膀的角度，让投射在隔膜上的、属于自己的影子轮廓，发生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从纯粹的垂首姿态，变成了微微偏向一侧。
这变化太细微，如同风吹动发丝，在监控镜头和那个可能并未全心关注的灰衣人眼中，或许只是光影的自然摇曳。
他停顿了约莫三十秒，感受着外界的反应。
没有异常。灰衣人没有回头，仪器的嗡鸣依旧平稳。
他继续。这次，他借助呼吸时胸腔自然的起伏，配合手臂肌肉极其轻微的张力调整，让隔膜上的影子，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不是明显的动作，更像是光影在某一瞬的凝聚和强化。
一“点”。
他再次停顿，更久一些，像潜伏的捕食者在确认猎物的状态。
依旧平静。
然后，是第二“点”。同样的缓慢，同样的隐蔽。
接着，是第三“点”。
三“点”完成，他让影子恢复到此前的姿态，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他在心中默数。这简单的“三点”信号，是他与周文斌、顾清澜早年颠沛流离时，约定的最基础的危险警示之一，代表“暂安，勿近，有监”。他无法传递更复杂的信息，但这最基本的态势判断，至关重要。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头颅垂得更低，肩膀也微微垮下，将一个被拘禁者应有的疲惫和麻木，演绎得淋漓尽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锐利如初，如同暗夜中等待时机的隼。
他在等待影子的“密语”能否被解读，也在等待下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地底的震动，空气中的异常，灰衣人的对话这些碎片都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途径送出去。他不能只满足于报平安。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外面的灰衣人似乎接到了新的通讯，对着耳麦低声交谈了几句，内容模糊，但陈默捕捉到了“勘探队”、“初步报告”、“结构稳定性”等零星词语。
看来，他们对“地下结构”的探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就在这时，陈默感觉到，那持续的地底震动，频率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急促了一点？仿佛那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几乎同时，空气中那甜腥气味陡然加重了一瞬！
这变化极其短暂，眨眼即逝，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外面的灰衣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于他的通讯。
但陈默的心却猛地一沉。
这“地下结构”，并非死物。它可能在活动，或者在回应着什么？
他必须把这个发现送出去！这远比他的个人安危更重要！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了那道光斑。这一次，他需要一个更复杂，但也更冒险的方式。
他开始用指尖，在身下的行军床铺上，极其缓慢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力度，划动着。不是写字，那太明显。他在重复之前感受到的、那地底震动的独特频率节奏。短，短，长，停顿，长，短，短
他将这节奏，与自己呼吸的起伏、身体偶尔因“疲惫”而做出的细微晃动结合起来，试图让隔膜上的影子，呈现出一种极其隐晦的、符合该节奏的明暗变化。
这是一场无声的、在刀尖上跳舞的表演。他必须精准控制每一次肌肉的颤动，既要传递出信息，又不能超出正常人因拘禁而产生的无意识动作范畴。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落。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所有的感官提升到了极限。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来自地底的“心跳”节奏。
他不知道外面是否有人能“听”懂这影子的密语。他只是在尽最大的努力，将这潜在的、巨大的危机信号，投向那渺茫的希望。
窝棚外，夜色深沉。
周文斌潜伏在距离废弃院子更远、但视野更好的一个破败阁楼上，借着夜色的掩护，用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一个破旧望远镜，死死盯着那边的动静。
他看到院子里偶尔有灰衣人走动，换岗，看到那辆越野车始终停在那里。一切似乎井然有序，透着冰冷的纪律性。
他记下了换岗的大致时间，观察着车辆进出的规律（似乎很少），但并未发现其他明显的据点。
正当他感觉收获有限，有些焦躁时，他的望远镜镜头，无意中扫过了仓库侧面那扇伪装的金属小门上方的一小片区域——那里因为顶棚破损，在院内某个角度光源的映照下，仓库内部靠近隔膜的区域，会在外面墙壁上投下极其淡薄、扭曲且不完整的影子！
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多重阻隔，这影子几乎难以辨认，大部分时间只是模糊一片。
但就在刚才那一瞬，周文斌似乎看到，那片模糊的影子，极其不规则地、微弱地“闪动”了那么几下！那节奏有点熟悉？
他猛地屏住呼吸，将望远镜焦距调到最清晰，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住那片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模糊光影。
他努力回忆着。默哥教过他们一些东西，不仅仅是求救信号，还有一些代表特定含义的节奏
短，短，长停顿长，短，短
是震动！是某种规律的震动信号！默哥在尝试传递的，不是简单的文字，是一种频率！
周文斌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敢眨眼，拼命记忆着那影子极其隐晦、时断时续传递出的节奏模式。他不懂这节奏具体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默哥冒着巨大风险送出来的、极其重要的信息！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半截烧剩下的木炭和一小片皱巴巴的废纸，凭借记忆和持续的观察，将那断断续续的节奏模式，用力刻画下来。
每一笔，都仿佛带着仓库内陈默沉重的呼吸和如履薄冰的谨慎。
影子的密语，终于在黑暗的彼岸，被艰难地接收、记录。
而仓库内的陈默，在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他如同虚脱般靠在那里，阴影将他完全吞噬。
信息已经送出。能否被接收，能否被解读，已非他所能控制。
他能做的，只剩下在这铁幕之下，继续等待，继续观察，如同蛰伏的火山，积蓄着最终破土而出的力量。
地底的心跳，依旧透过冰冷的金属，一声声，传入他的指尖，仿佛某种倒计时，在无声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