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的话像块冰,砸在棚里闷热的空气上。
血。掺了药水的陈血。
顾清澜下意识攥紧了衣角,指节有些发白。她看向那几盆青嫩的苦藠,它们依旧在从窝棚缝隙漏下的光里安静生长,可根部的泥土里,却埋着那样诡谲的痕迹。
陈默没动,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皮微微垂了一下。他走到水缸边,舀起半瓢凉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流顺着他下巴淌下来,砸在胸前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上,洇开深色的一块。
“盆。”他放下水瓢,突然说了个字。
周文斌和顾清澜都愣了一下。
陈默已经走到那盆被刮过痕迹的苦藠前,没用手直接去碰,而是用脚轻轻踢了踢那个粗糙的、用旧木板钉成的种植箱边缘。“把这盆土,倒出来。”
周文斌反应过来,虽然不明白默哥想干什么,但还是立刻上前帮忙。顾清澜也找来一块破毡布,铺在棚子角落的地上。
种植箱不算太重,两人合力将其倾斜,把里面混杂着腐殖和少量肥土的泥土慢慢倒在毡布上。土块散开,露出纠缠的白色根须,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陈默蹲下身,目光像鹰一样,仔细扫过那些被抖落开来的根须和土块。他的手指避开根茎,在泥土里缓慢地拨弄、翻检。
周文斌和顾清澜也屏息看着,棚里只剩下泥土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突然,陈默的动作停住了。他的指尖在几根纠缠的苦藠根须底部,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不是石头,那触感更像是某种金属,或者坚硬的塑料。
他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那东西,慢慢将它从根须和泥土的包裹中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物件,黑乎乎的,沾满了泥。陈默把它在裤腿上擦了擦,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深灰色,质地像是某种工程塑料,形状很不规则,边缘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断裂的痕迹。
“这是啥?”周文斌凑过来,瞪大了眼。他以为会找到更多血迹或者什么更吓人的东西,没想到是个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顾清澜也皱起眉,仔细辨认着。
陈默没说话,把那个小东西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东西太小,太不起眼,而且明显是某个更大物件上碎裂下来的一部分,光看这个,根本猜不出原本是什么。
他沉默着,将那小碎片放在一旁,继续翻检泥土,动作更加仔细。毡布上的泥土几乎被他一寸寸捏过,直到确认再没有其他异物。
只有那一小块碎片。
陈默拿起碎片,走到窝棚门口,借着外面稍微亮堂些的光线再次端详。阳光照在那深灰色的表面上,似乎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泽。
“不像棚户区能找到的东西。”顾清澜轻声说。这里常见的垃圾是破布、碎玻璃、烂菜叶,这种带着工业感的细小碎片,显得格格不入。
周文斌挠着头:“那老头他到底想干啥?送吃送喝,还往土里埋这破玩意儿?”
陈默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坚硬的边缘硌着掌纹。他转过身,看着空了一半的种植箱,又看向棚外。
腊肉是饵。野葱是线。血迹是警告。而这埋在土里的碎片是什么?标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信?
那个穿军大衣的老人,像一道幽灵,不仅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还早已将手伸进了他们这方寸之地的庇护所之内。
他第一次来时看灶,第二次来看苦藠或许,他真正要看的东西,已经借着送野葱的机会,埋在了这里。而他今天出现在附近,冷漠地看着混混欺压弱者,是不是也在看他们的反应?看陈默会不会出手?看这窝棚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一种被彻底窥视、甚至被无形之手拨弄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陈默走回棚内,将那个小碎片用一小块干净的破布包好,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里。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皮肤上。
“盆,还能用。”他指了指空了的种植箱,“土换掉,重新种。”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文斌,这两天,眼睛放亮些,耳朵竖起来。”陈默看向周文斌,眼神锐利,“但凡听到、看到任何跟‘山里’、‘守林’、‘老兵’沾边的事,哪怕再碎,也记下来。”
他又看向顾清澜:“清澜,吃食仔细些。”他目光扫过那块剩下的腊肉,“来历不明的东西,尽量别碰。”
两人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窝棚里再次安静下来。周文斌开始清理毡布上的旧土,顾清澜去找适合苦藠的新土。陈默则重新坐回灶膛前的小凳上,那把厚背砍刀,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微微阖上眼,军大衣老人那双锐利得不像老人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中盯着他。
下一次。
他在心里默念。
下一次见面,就不会只是隔着巷道,遥遥相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