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拧紧了发条,看似如常,却绷着一根敏感的弦。钟院士那晚来访后,明面上的压力确实消停了,连王组长那路人马也再未出现。但另一种更黏稠、更无处不在的东西,正悄然渗透进“烟火人间”的砖缝瓦隙。
周文斌最先察觉到异样。他去相熟的肉铺拿预定好的五花肉,老板眼神躲闪,支吾着说最近货源紧,好的部分得先紧着老主顾。他口中的“老主顾”,是街角新开的那家装修时髦的“臻味馆”。去菜市场,几个往常笑脸相迎的菜贩,也变得客气而疏离,最好的那批时蔬,总“恰巧”在他到来前就被包圆。
“妈的,这是联合起来挤兑我们?”周文斌把一捆品相明显差了一截的小葱扔在案板上,气得牙痒痒。
陈默没接话,拿起那捆葱,仔细地剥去外层有些蔫黄的叶子,露出里面还算水灵的部分。“葱根留着,能当香料。”他平静地说,手上动作不停。
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之前谈好的几家本地优质食材供应商,几乎在同一时间,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生产线调整、品质标准提升、专注高端合作——婉拒了续约。其中一家合作多年的山货老板,在电话里语气充满了歉意,却透着无奈:“小陈老板,不是你的问题,是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我们小本生意,实在得罪不起”
“上面?”周文斌追问,“哪个上面?”
对方却含糊其辞,很快挂了电话。优品暁税枉 更新醉全
断供,这是掐住了“烟火人间”的命脉。没有好食材,纵有通天的技艺,也难为无米之炊。顾清澜动用了所有人脉寻找新的供应商,但对方一听说“烟火人间”的名字,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开出高得离谱的价格,条件苛刻。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傍晚,饭点刚过,店里还有两三桌客人。区卫生、消防几个部门的人突然联袂而至,说是“例行检查”。他们穿着制服,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尺子量着灶台与墙壁的距离,手指抹过冰柜顶部的缝隙检查灰尘,翻开台账逐字核对,甚至对后院里晾晒的草药也反复询问来源和用途。
周文斌陪着笑脸,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检查太“标准”,太“刻意”,挑不出大毛病,却足以让人筋疲力尽,心神不宁。最后,留下一张“消防通道堆放少量杂物,限期整改”的通知单,扬长而去。
“他们就是来找茬的!”人一走,周文斌再也忍不住,一拳捶在墙上,“默哥,我们不能就这么忍着!得想办法!钟院士不是说”
“他说了,路要靠我们自己走。”陈默打断他,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块青砖压着的传单上。污蔑并未停止,只是换了更隐蔽的方式,在一些本地论坛和小报上如霉菌般滋生。
店内气氛压抑。仅有的几桌客人也感受到异样,匆匆吃完离开。老蔫默默地收拾着碗筷,背影佝偻。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穿着得体、笑容殷勤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礼品。
“陈老板,周经理,顾小姐,都在啊?没打扰吧?”男人笑容可掬,自来熟地打招呼,“我是‘臻味馆’的经理,姓赵。”
周文斌脸色一沉,刚要说话,被顾清澜一个眼神制止。
赵经理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冷脸,将礼品放在桌上,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名茶和补品。“早就听说‘烟火人间’的大名,一直想来拜会。我们‘臻味馆’初来乍到,以后都是街坊,还请多多关照。”
他的目光在略显冷清的店堂里扫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唉,现在这生意是难做啊,规矩多,竞争也大。尤其是像陈老板这样坚持‘老传统’的,更不容易。我们老板很欣赏陈老板的手艺,有个提议”
他顿了顿,笑容更盛:“我们‘臻味馆’背后是‘鼎食集团’,实力雄厚,正想打造一个传承传统美食的高端子品牌。陈老板要是愿意,可以带着您的班子过来,技术入股,待遇绝对从优。这‘烟火人间’的牌子嘛当然,我们可以一起把它做得更大更强,何必守着这个小店,受这些闲气呢?”
图穷匕见。收购,或者说,吞并。
周文斌气得浑身发抖,刚要破口大骂,陈默却上前一步。他没有看那两盒精美的礼品,目光平静地落在赵经理那张堆笑的脸上一秒钟,然后,他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那块用来擦拭灶台的、洗得发白的旧抹布,在清水盆里浸湿,拧干,开始仔细地擦拭本就光洁的灶台。
一下,又一下。动作专注而沉静,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完全将赵经理和他的提议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赵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陈老板,您这是?”
顾清澜走上前,语气疏离而客气:“赵经理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烟火人间’店小,容不下大佛。请回吧。”她将桌上的礼品往前轻轻推了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经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冷笑一声:“不识抬举!守着这破灶台,能有什么出息?我们走着瞧!”说罢,抓起礼品,悻悻而去。
店内恢复了寂静,只有陈默擦拭灶台发出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像是在擦拭蒙尘的初心,也像是在打磨应对风雨的铠甲。
周文斌喘着粗气,看向陈默:“默哥,他们这是软硬兼施啊!”
陈默停下动作,将抹布仔细晾好。他走到后院,看着那片施过灰肥的蒜苗。几天不见,蒜苗似乎真的更加青翠挺秀了些。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着湿润的泥土。
“文斌,”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知道为什么有些老汤,越熬味道越厚吗?”
周文斌一愣。
“不是因为加了多好的料,”陈默自问自答,目光依旧停留在泥土上,“是因为熬掉了浮躁,熬走了火气,只剩下最底子的东西,沉在锅底,经年累月,就成了魂。”
他站起身,回头看向周文斌和走出来的顾清澜,眼神里没有惶恐,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经历过焚烧、沉淀后的清澈与坚定。
“他们要断供,我们就去找更野、更土的食材。他们要查,我们就做得比标准更标准。他们想买,说明他们怕。”陈默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锐利的弧度,“这口气,不能散。散了,就真没了。”
夜色渐深。“烟火人间”的灯还亮着。陈默在翻看一本泛黄的、记录着周边山野物产的老笔记。周文斌在电脑前,搜索着那些被大供应商遗忘的、散落在乡间的小农户信息。顾清澜则泡了一壶浓茶,在灯下重新梳理着账目和应对各种检查的预案。
压力像不断上涨的潮水,试图将这一叶孤舟吞没。但他们选择了做礁石,沉默地、顽固地,立在水中。任凭暗流冲击,兀自岿然。下一波浪潮会以何种形式袭来,尚未可知。但这一刻,“烟火人间”的灯火,在重重围困中,倔强地亮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靠庇护,而是在风雨中,活下来,并且,活出自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