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储藏间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陈默跪在地上，近乎疯狂地翻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旧衣服、几本过期的商业杂志、林薇忘带走的一条围巾他的手指终于触到了那几本硬硬的、边缘已经卷曲的册子。
就是它啦！《美食心谱》。
他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把书捧出来，顾不上脏，就着门口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光，急切地翻看。书页泛黄脆弱，竖排的繁体字和手绘的草药插图显得古老而神秘。他直接翻到关于“养生”、“粥膳”、“温补”的章节。
“老人脾胃虚寒，宜食软烂温热之物，如小米粥、山药羹”
“久病体弱者，需缓缓图之，以汤羹调养，忌大油大荤”
“寻常食材，用心烹制，亦可化腐朽为神奇”
这些文字，以前在他看来是故弄玄虚，此刻却字字珠玑。他脑海里结合在小区里听到的老人抱怨，一个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为什么不专门为这些吃饭难的老人做饭？不做大餐，就做简单、干净、软烂、对脾胃好的家常饭。
没有门面，他可以借；没有设备，他用最原始的；启动资金？他摸遍全身，只剩下最后皱巴巴的一百多块钱。他需要最快的现金流，哪怕一单只赚几块钱。
第二天，他揣着这一百多块，去了最大的二手市场。他用五十块钱，淘换了一个功能尚可的老年手机，办了张最便宜的卡。剩下的钱，他买了一个巨大的、带盖子的铝制保温桶，又买了最普通的米、面、一些鸡蛋和青菜。
他没有厨房。最后，他说尽好话，甚至答应帮房东通下水道，才换来了使用楼道尽头那个公用小厨房晚上两小时的“特权”。厨房油腻不堪，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煤气灶。他花了整整一下午，才把原先的模样整理出来。
一切就绪，怎么让人知道？打广告？发传单？他没钱，也没脸。
他想起了那个给他馒头的老太婆，想起了那个抱怨外卖太油太咸的老人聚集的花园。他写了一张极其简单的告示，用从房东孩子那里借来的铅笔：
“烟火食堂”专供老人餐
一荤一素一汤，软烂热乎
每份15元，每日限量，需提前预定
电话：13xxxxxxxxx
他不敢写名字，只留了新办的手机号。傍晚，他趁没人注意，把告示贴在了老小区几个楼道的布告栏上，然后像做贼一样飞快离开。
那一晚，他几乎没睡。新手机就放在枕头边，静悄悄的，像块冰冷的石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件蠢事。一百多块，对他现在来说是巨款，就这么扔进去了？
第二天中午，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在狭小的储藏间里炸开，吓了他一跳。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起来。
“喂是那个做饭的吗？”一个苍老、迟缓的声音。
“是！我是！阿姨您说！”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姓吴就看到你那个条子。我今天一个人，不想动你那个饭，真能软乎？”
“能！绝对能！我专门给老人做的，肯定软乎！”陈默赶紧保证。
“那给我来一份吧。送到3号楼201。”
挂了电话，陈默愣了好几秒，然后猛地跳起来，冲进那个小厨房。第一单！他手忙脚乱地淘米、洗菜。只有一个简单的素菜（炒青菜）和一个荤菜（肉末蒸蛋），再加一个紫菜蛋花汤。他严格按照心谱里说的，多加水，延长炖煮时间，确保米饭软糯，鸡蛋羹嫩滑得像豆腐脑。
他用清水把保温桶里外擦得锃亮，小心翼翼地把饭菜装好，计算着时间，一路小跑送到吴阿姨家门口。敲门的手还在抖着。
开门的是位满头银发、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她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朴素的家常饭菜香飘了出来。
“哟，看着是挺干净。”吴阿姨凑近看了看蒸蛋，点点头，“闻着也香。”
陈默紧张地等在门口，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几分钟后，吴阿姨走出来，把空了的保温桶递还给他，脸上带着满足：“孩子，你这饭做得不错，蛋蒸得真嫩，青菜也没塞牙。明天还能送吗？”
“能！当然能！”陈默用力点头。
第一天，只有吴阿姨一单。陈默算了算，成本大概八块，赚了七块钱。七块钱，还不够他以前买一包烟。但他捏着那七块钱，却觉得比当初拿到几十万的投资还踏实。
他坚持着。每天凌晨就去赶最早的早市，买最新鲜最便宜的食材。没有花哨的技艺，就是用心。肉一定切碎炖到酥烂，蔬菜一定煮到软糯，少油少盐。他根据有限的食材，每天变换一点点花样，今天是番茄炒蛋，明天是冬瓜虾皮（只放一点点提鲜），后天是土豆烧肉（肉炖得入口即化）。
口碑，在老人之间缓慢地口耳相传。
“老吴，你最近气色不错啊，吃的啥？”
“就一个小伙子送的饭，干净，对胃口。”
“是吗？电话给我一个，我老伴牙口不好，也试试。”
第二单，第三单一个星期后，他每天能稳定地送出五六份饭了。他的“厨房”依旧简陋，保温桶还是那一个，需要分批次送。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穿梭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风雨无阻。
有一次，送餐时下起大雨，他怕饭凉了，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保温桶，自己淋了个透湿。当他湿漉漉地把热乎的饭菜送到一位独居老爷爷手里时，老人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叹了口气：“孩子，不容易吧？进来擦擦。”
那一刻，陈默站在门口，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种久违的、来自陌生人的关怀，比任何成功学都更能治愈人。
一个月后，“烟火食堂”有了十几个固定订餐的老人。陈默用赚来的钱，添置了第二个保温桶，和一个大一点的二手电饭锅。他依旧精打细算，每份饭的成本控制在十块左右，定价十五，薄利多销。算下来，一个月竟然也攒下了几百块钱，虽然不及他以前一天的零头，却足以让他支付房租，吃上饱饭，更重要的是，让他看到了一丝能靠自己双手活下去的尊严。
他不再仅仅是机械地干活，开始真正研究那本《美食心谱》，尝试着加入一些简单的药食同源的食材，比如天冷时在汤里放两片姜，天燥时蒸梨子。老人们反馈很好，说吃了胃里舒服。
这天，他给一位患有高血压的刘大爷送餐。刘大爷以前是厂里的工程师，儿女都在国外，一个人生活。他吃完饭后，叫住准备离开的陈默。
“小陈啊，你这饭，越做越有味道了。”刘大爷推了推老花镜，看着他，“不像外面馆子的味，倒有点像以前厂里食堂老师傅的手艺，实在。”
陈默笑了笑：“您吃着顺口就行。”
刘大爷却话锋一转：“我看你手脚麻利，人也实诚，不像是个只会送饭的。是遇到啥难处了吧？”
陈默心里一紧，低下头，没说话。
刘大爷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孩子，你这摊事，现在顶多算个糊口的手艺，不成规矩。你想没想过，以后咋办？就一直这么送下去？”
陈默愣住了。以后？他几乎不敢想以后。他只想躲在这“烟火食堂”的后面，避开外面的狂风暴雨，一天天熬过去。
刘大爷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沉吟了一下，说：“我有个老同事，退休后在社区卫生站帮忙。他们那边，正头疼社区里一些孤寡老人、慢性病人的吃饭问题。你这饭，我看行。就是缺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你要是愿意，我帮你问问？”
社区卫生站？名正言顺？陈默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猛地跳动了一下。这似乎意味着，他这条为了活命而胡乱摸到的野路子，有可能走上一条稍微光亮一点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