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气氛融洽的家宴接近尾声。林清菡看着沈琋心碗里终于见底,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开始收拾碗筷。慕承骁也起身帮忙,却被母亲用眼神制止。
“承骁,你去把水果洗了切了。”林清菡支开儿子,然后对一直正襟危坐的慕怀瑾使了个眼色。
慕怀瑾接收到妻子的信号,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转向沈琋心,语气比饭前更缓和了些:“琋心,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这话一出,刚端起空盘子的慕承骁动作瞬间顿住,有些紧张地看向父亲,又看向沈琋心。书房谈话,在他家通常意味着比较正式和重要的事情。他虽然相信父亲不会为难琋心,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沈琋心倒是比慕承骁预想的要平静。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次单独的对话。她放下筷子,站起身,姿态依旧恭敬却不卑不亢:“好的,慕伯伯。”
看着沈琋心跟着父亲走向书房的背影,慕承骁忍不住凑到母亲身边,压低声音:“妈,爸他……不会吓到琋心吧?”
林清菡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手下利落地收拾着碗碟:“瞎操心什么?你爸有分寸。有些话,他们之间直接聊开了更好。”
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客厅的些许嘈杂隔绝在外。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沉静肃穆的味道。与客厅的温馨舒适不同,书房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巨大的红木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军事、历史、政治类书籍,墙上挂着巨幅的军事地图和一些颇有年代感的黑白照片,一张宽大的书桌上文件摆放整齐,一切都透着主人严谨、威严的作风。
慕怀瑾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扶手椅:“坐吧,不用拘礼。”
“谢谢慕伯伯。”沈琋心依言坐下,脊背习惯性地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迎向慕怀瑾。
慕怀瑾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刚沏好的茶,推到沈琋心面前。茶香袅袅,略微驱散了书房里过于严肃的气氛。
“尝尝,今年的新茶。”慕怀瑾说道,自己也端起一杯。
沈琋心双手捧起小巧的茶杯,道了声谢,浅啜一口。清冽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
放下茶杯,慕怀瑾的目光落在沈琋心身上,不再是饭桌上那种略带距离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属于军人、属于长辈的深沉打量。
“承骁的母亲,还有他两个哥哥,都很喜欢你。”慕怀瑾开门见山,语气平稳,“承骁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对什么事这么上心过,也没这么……稳定过。”
沈琋心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以什么军委委员的身份,”慕怀瑾继续道,声音低沉有力,“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想跟你聊聊。关于你,也关于承骁,更关于你们的将来。”
沈琋心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慕怀瑾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表象,“‘惊雷’的代号,不是随便哪个兵都能背得起的。你在雷桀的经历,那些功勋,还有……赵野同志的事情,我都知道。”
听到“赵野”两个字从慕怀瑾口中说出,沈琋心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紧。她没想到,慕伯伯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看到她细微的反应,慕怀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却放缓了些:“不用紧张。军队是一个整体,优秀的指挥员和战士,值得我们关注和记住。赵野同志是个好兵,他的牺牲,是军队的损失,也是你们雷桀的损失。你能走出来,并且带着他的那份信念继续前行,这很好。”
这番话,没有任何官腔,带着一种同为军人、对牺牲与奉献最深刻的理解和尊重。沈琋心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中又带着一股暖流。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慕伯伯理解。”
“我理解,是因为我见过太多。”慕怀瑾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往事,“穿上这身军装,就意味着选择了牺牲和奉献,不仅仅是牺牲生命,也包括很多个人的东西。选择军人作为伴侣,同样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聚少离多、担惊受怕,甚至……可能面对的残酷现实。”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琋心脸上,变得无比严肃和认真:“琋心,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有着光明的前途和沉重的责任。而承骁,他走的是另一条路,浮华,喧嚣,充满诱惑,也充满不确定性。你们两个人的世界,差异巨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准备好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挑战和困难了吗?包括外界的不解,包括长期分离的考验,甚至……包括某一天,你可能需要在他和你的职责之间做出选择?”
这番话,沉重而现实,直指核心。没有敷衍的祝福,只有基于现实最冷静也最负责的考量。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沈琋心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脑海中闪过与慕承骁相识以来的种种。训练场的严苛,星空下的崩溃,剧组的默契,还有他毫无保留的爱意与坚持……
几秒后,她重新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和闪烁。她看向慕怀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慕伯伯,我想清楚了。”
“我首先是一名军人,忠于我的国家和人民,这是我的信仰和职责,永远不会改变。”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静,却也更加有力,“但慕承骁,他是我选择的人。他的世界或许与我的不同,但他的真诚、他的担当、他对我的理解和支持,让我相信,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任何挑战。”
“分离是常态,但我们有彼此的信任。外界的喧嚣,我们有彼此的坚定。至于您说的选择……”沈琋心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相信,真正的理解和爱,不会让彼此陷入非此即彼的两难。他会支持我的职责,正如我支持他的追求。我们会在各自的位置上努力发光,然后,在彼此需要的时候,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后盾。”
她的回答,没有华丽的誓言,却逻辑清晰,信念坚定,完美地融合了她的军人本色和对这份感情的清醒认知与担当。
慕怀瑾静静地听着,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缓缓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赞赏和放心的波澜。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再开口时,语气里那最后一丝审视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长辈的温和与肯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承骁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气。”他看着沈琋心,目光中带着难得的暖意,“你们的路还长,会有风雨,但只要彼此坚定,互相扶持,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或者承骁那小子惹你生气了,随时可以回来。”
这番话,无疑是慕怀瑾代表慕家,对沈琋心最正式、也最彻底的认可和接纳。
沈琋心看着慕怀瑾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暖意,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站起身,向着慕怀瑾,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慕伯伯。”
这个军礼,不仅仅是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更是军人对军人的理解,是承诺,是责任。
慕怀瑾看着她挺拔的身姿和清澈坚定的眼神,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却真实无比的笑容。他摆了摆手:“在家里,不用这么正式。去吧,承骁该等急了。”
沈琋心放下手,也微微弯了弯唇角,转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慕怀瑾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一个相框,里面是慕承骁小时候穿着小军装、一脸倔强的照片,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和感慨:
“小子,眼光不错。这姑娘,配得上你,也……担得起我们慕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