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身躯,从最初触电般的僵硬,到在他低沉而持续的安抚声中逐渐放松,再到最后因为极度的精神疲惫和情绪的巨大宣泄而变得有些绵软无力。沈琋心的哭声很低,压抑着,像是受伤后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发出的呜咽,这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慕承骁感到揪心的疼痛。
他一只手稳稳地环着她的肩膀,尽可能避免碰到她可能存在的暗伤,另一只受伤的手臂则极其轻柔地、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笨拙的珍视。他没有再说那些空洞的别哭了都会好起来的之类的安慰话语,他知道那些言语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任由她哭着,仿佛要借此将积压在心底太久的痛苦、愧疚、恐惧和那沉重的压力,都通过这滚烫的泪水,尽情地、彻底地释放出来。
时间在寂静与低泣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啜泣声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化为了细微的、规律的、带着鼻息的呼吸声。慕承骁微微低下头,借着帐篷里昏暗的床头灯光,发现沈琋心竟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眉头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终于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安宁与放松。她太累了。身体的严重透支,加上精神上巨大的冲击、长久压抑后的彻底宣泄,让她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在这个意想不到、却莫名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慕承骁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就会惊醒了她,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安眠。他就这样维持着半拥着她的姿势,靠坐在病床边缘,感受着她清浅而规律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却让他无比心安的感觉。
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开始发麻、刺痛,伤口也传来阵阵隐痛,身体僵硬酸痛,但他甘之如饴。只要能让她安稳地、不受噩梦惊扰地睡上一觉,哪怕只是片刻的宁静,这点不适根本不算什么。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难得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情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的感觉。
他想起她刚才提及林峰牺牲时那空洞而痛苦的眼神,想起她平日里用冷漠和强悍紧紧包裹起来的、那颗或许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柔软而重情重义的心。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轻轻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拂去她睫毛上残留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睡吧,他几乎是用气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郑重的、无声的誓言,以后,有我。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但这句承诺,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誓言。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不会再让她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不会再让她在面对危险和痛苦时只能孤身向前。他要成为她的依靠,她的铠甲,将她从过去的梦魇中,一点点、耐心地、坚定地带出来,走向有光、有温暖的地方。
帐篷里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帆布壁上,交织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外面的世界依旧存在——纪律的审查、舆论的风暴、未来的不确定性、身份的鸿沟……但在此刻,这个狭小、简陋却充满温暖与信任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彼此,和这一份劫后余生、于泪水中建立起的、脆弱却又无比真实的联结。
直到帐篷外传来医护人员清晨交接班的轻微脚步声和低语,沈琋心的睫毛才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当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正以何种亲密无间的姿势靠在谁的身上时,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弹射般从慕承骁的怀里直起身来!脸上迅速飞起两抹无法掩饰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神里充满了窘迫、慌乱和一丝不知所措。自己竟然在一个男人怀里睡着了,还哭了那么久……这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和控制,打破了她一直恪守的界限和坚强表象。
我……她张了张嘴,却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抬手,有些狼狈地擦了一下脸颊,避开他过于深邃的目光。
慕承骁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的无措模样,心底软成一片,故意活动了一下又麻又痛、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试图用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化解她的尴尬:嘶……沈教官,你这警觉性可以啊,我这‘人肉枕头’服务质量还行吗?就是售后有点差,快报废了。
他夸张的表演和调侃的语气,果然让沈琋心脸上的窘迫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担忧,暂时压过了尴尬: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麻了而已,血液不通,活动一下就好。慕承骁连忙摆手,忍着酸痛活动着手臂,看着她重新恢复清明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那股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哀痛似乎淡去了不少,眼底甚至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依赖,他心中稍安,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悦。
沈琋心避开他过于灼热、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目光,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波动。
嗯,好。回去好好休息。慕承骁没有挽留,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昨晚发生的一切,来重新整理那些被打乱的情绪和界限。
沈琋心站起身,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病号服,走到帐篷门口,手放在帘子上,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便掀帘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渐亮的晨光中。
慕承骁看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水和她本身清冽气息的味道。他缓缓躺回床上,手臂的麻木和身体的酸痛阵阵传来,但他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温柔而满足的弧度。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他才对。谢谢她还活着,谢谢她允许他靠近那片被重重封锁的内心世界,谢谢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她不为人知的脆弱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