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医务室的路,不过短短几百米,慕承骁却觉得无比漫长。
右脚踝每一次触地都传来尖锐的刺痛,迫使他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左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姿态狼狈。湿透的作训服紧贴着皮肤,在烈日下蒸腾出湿热的水汽,又闷又重。
而比身体不适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走在他前方半步之遥的沈琋心。
她同样浑身湿透,短发还在滴水,作训服勾勒出挺拔而利落的背影。她的步伐很快,却很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和之后短暂的肢体接触,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可慕承骁知道,并非如此。
他清晰地记得她跃入水中时那决绝的身影,记得她托住他时手臂传来的坚定力量,记得她靠近时那混合着池水和清冽气息的味道,更记得……两人在救生艇边,湿漉漉地贴近时,那几乎同步的、失控的心跳。
那不是他的错觉。
她的心跳,和他一样,快得惊人。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混杂着悸动、欣喜和难以置信的热流,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淹没脚踝的痛楚。
他看着她冷硬的背影,试图从那紧绷的线条里,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与他相似的慌乱。
然而,没有。
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放缓脚步等他这个“伤员”。只有在她需要转弯或者遇到障碍时,才会极其短暂地停顿一下,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他跟上了没有。
这种刻意的、近乎逃避的疏离,与刚才水中那不容置疑的靠近和扶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慕承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或许真的只是……职责所在?
对于她这样的军人而言,救援遇险的队员,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和责任。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那些心跳,那些靠近,可能仅仅是因为危急情况下的肾上腺素飙升,以及……救援动作本身的需要。
自己刚才那瞬间的恍惚和悸动,在她看来,是不是很可笑?很……多余?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烦躁,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加快了脚步,试图跟上她的步伐,却因为动作过猛再次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动作瞬间变形。
沈琋心似乎听到了他抽气的声音,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气氛好奇怪啊……两个人都不说话。】
【沈教官走得好快,都不等等伤员吗?】
【感觉慕承骁情绪不太对,好像有点……低落?】
【刚才水里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岸就变这样了?】
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诡异沉默的一幕,弹幕议论纷纷。
终于,医务室到了。
姜芷妍医生早已接到通知等在那里,看到两人湿漉漉地进来,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又伤到脚了?”姜芷妍关切地看着慕承骁,又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滴水的沈琋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专业地投入到检查中。
沈琋心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看着姜芷妍扶着慕承骁坐下,熟练地检查他红肿的脚踝,语气平静地开口,像是对姜芷妍,又像是对着空气:“他脚踝旧伤加重,可能伴有韧带撕裂,需要详细检查和处理。”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的,沈教官,交给我吧。”姜芷妍点头应道。
沈琋心点了点头,目光最后在慕承骁低垂的、带着水珠的侧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干脆利落地转身。
“训练场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没有任何留恋,迈步离开了医务室,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慕承骁坐在诊疗床上,听着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感觉那声音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每一下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她就这么……走了。
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询问都没有。
果然,只是职责。
心底那股刚刚升腾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空落落的失望和……一丝难堪。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脚踝,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疼吗?”姜芷妍一边准备着冰敷和药物,一边温和地问道。
慕承骁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还好。”
疼。
但比起脚上的伤,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和失落,更让他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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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琋心几乎是逃离了医务室。
直到走出那栋楼,感受到外面炙热的阳光,她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她快步走到一处无人的树荫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一下一下,沉重而清晰。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段路,她走得有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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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那一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烧着她的背脊。他每一次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击着她的耳膜。她需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回头去看他、去扶住他的冲动。
她不能。
纪律、身份、还有那些盘踞在她心底、关于过去和失去的阴影,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她的脚步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这只是教官对队员的责任。换作任何人,她都会这么做。
可是……真的吗?
当她看到他沉入水底、看到他因剧痛而苍白的脸时,那瞬间攫住她心脏的、近乎恐惧的窒息感,也是责任吗?
当他靠在她怀里,湿透的身体传递着温热的体温,两人的心跳在方寸之间共振时,那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悸动,也是责任吗?
沈琋心猛地睁开眼,眼底充满了挣扎和一丝罕见的迷茫。
她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纷乱复杂的画面和感觉。
不能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再次压回心底最深处,重新筑起冰冷的围墙。
她还有训练任务,还有身为总教官的职责。
她整理了一下依旧湿漉的作训服,挺直背脊,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与肃穆,迈步朝着训练场走去。
只是那步伐,比起平时,似乎少了几分绝对的坚定,多了些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仓促。
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