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地板上，高高举着手机，屏幕上的【我帮你】三个字，像黑暗中的一只微弱萤火，固执地亮着。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野的搏动声，以及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气声。手臂因为长时间的高举和紧张而开始酸麻颤抖，但他不敢放下，生怕一点微小的动作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重新引来那毁天灭地的狂暴。
红发灵体悬浮在不远处，周身翻滚的黑雾似乎减缓了速度，那双猩红的、充满了痛苦与暴戾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发光的屏幕。
他似乎在辨认。
那三个方块字对于他而言，显然是陌生的符号，但他眼中纯粹的疯狂和怨毒，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茫然、困惑、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置信的情绪所侵蚀。
他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周身那代表怨愤的黑雾都变得稀薄了一些，那头如火的红发也因此更加显眼，跳跃的色泽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他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对于林辰而言，这一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秒都在考验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终于，那灵体有了新的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林辰的方向飘近了一点。
冰冷的怨气随之逼近，林辰吓得猛地一缩，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但他咬牙忍住了，只是将手机抱回怀里，身体更紧地贴向墙壁，浅棕色的瞳孔里满是惊惧和警惕。
灵体停住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靠近仍然会让对方害怕。
他看了看林辰惊恐的样子，又看了看那部被紧紧抱住的手机。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辰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那只缠绕着黑雾、半透明的手，伸出食指——那指尖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极其缓慢地、点向了手机屏幕的方向。
虽然他根本碰不到，但这个动作的指向性却异常明确。
他想要……那个会发光、能显示文字的东西。
林辰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看懂了？他理解了文字的意思？并且……他想要沟通？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林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手机，又抬头看向那个保持着指向动作、眼神依旧复杂但却没有了攻击意图的灵体。
逻辑思维开始艰难地运转。
他想要手机。 他好像能沟通。 他刚才很痛苦。 我说要帮他。
一个决定在混乱中逐渐清晰。
林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掉指尖的颤抖，再次将手机屏幕解锁。他没有立刻把手机递过去——他知道对方碰不到——而是点开了备忘录，飞快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这是一个最简单，也最核心的问题。
【你是谁？】
他再次将屏幕转向灵体，这一次，手臂似乎稳了一些。
灵体的目光立刻被新的文字吸引。那猩红的瞳孔微微转动，聚焦在三个新的字符上。
“谁……”一个极其沙哑、破碎的音节，突然从灵体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带着一种茫然的、无意识的模仿。
林辰吓了一跳，猛地屏住呼吸。
灵体自己也似乎愣了一下。他好像很久、或者说自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尝试过用语言去表达什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嘶吼和狂暴。这个简单的音节让他感到陌生。
但他眼中的困惑更深了。他似乎在努力调动某种深埋的、属于“生前”的记忆和本能。
他看着那三个字，又看了看林辰那双虽然害怕却依旧清澈、带着询问意味的浅棕色眼睛。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充满对抗和恐惧的死寂，而是弥漫着一种艰难的、试图连接的张力。
林辰耐心地等待着，举着手机，像一个举着橄榄枝的使者，尽管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灵体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演练。然后，他再次尝试发出声音，这一次，清晰了不少，虽然依旧沙哑得厉害，却带上了某种明确的、属于某个特定个体的标识。
“……萧烬。”
两个字，脱口而出。
仿佛刻印在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无需思考，本能反应。
说完这两个字，他自己都顿住了。周身的黑雾似乎随着这个名字的出口，产生了一阵奇异的波动，仿佛某种被封印的东西松动了一丝。他那双猩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迷茫和……痛楚？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关联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林辰浅棕色的瞳孔微微睁大。
萧烬？ 一个名字。
他立刻低头，在备忘录上飞快地打下这两个字，然后展示给对方看，带着确认的意味。
【萧烬？】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灵体——现在或许可以称他为萧烬——周身波动了一下，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名字，喉咙里发出一种意味不明的、低沉的咕噜声，像是确认，又像是痛苦的低吟。黑雾似乎又想凝聚，但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只是不安地翻滚着。
他接受了这个称呼。
林辰看着他的反应，确认了。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还是打下了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很危险，但他需要知道。
【你是鬼吗？】
萧烬看到这个问题，嘴角似乎极其僵硬地、扭曲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比哭更难看，配上他那苍白的面容和猩红的双眼，显得格外诡异。他周身的黑雾也随之浓郁了一瞬。
“……算吧。”他沙哑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和悲凉。那双红眸抬起，再次看向林辰，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人心惊。
得到了一个不算意外，却依旧让人心底发寒的答案。林辰握紧了手机，消化着这个信息。一个鬼魂。一个真正的、存在于此的鬼魂。
他沉默了几秒，问出了第三个，也是目前他最困惑的问题。
【为什么在坛子里？】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猛地刺入了萧烬最深的痛处！
他周身的黑雾轰然炸开，瞬间变得浓稠如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那双刚刚平息些许的猩红眼眸，骤然间再次被疯狂的怒火和巨大的痛苦占据！
“不知道！！！”他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声音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迷茫和愤恨，“醒了……就在里面！不知道！！！”
他像是被这个问题彻底激怒了，又或者是因为触及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空白和冤屈，他猛地抬起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不堪的嘶嚎，周身黑雾剧烈翻滚，红发在黑雾中狂乱地舞动！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攻击周围的物品，也没有扑向林辰。他只是被困在原地，被自己的痛苦和愤怒所吞噬，像一个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绝望灵魂。
林辰被他突然再次爆发的情绪吓得脸色发白，但他紧紧咬住了下唇，没有逃跑。他看着眼前这个痛苦咆哮的灵体，看着他那头即使在浓重黑雾中依旧灼目的红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恐惧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是鬼，却不记得为何被困，为何如此痛苦。
这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冤屈和迷茫，本身就像是一种酷刑。
林辰慢慢地放下了举着手机的手臂。他知道，今晚的沟通，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没有再尝试打字安慰或询问，只是安静地、蜷缩在墙角，看着萧烬在房间中央被自身的怨怒和痛苦反复煎熬。
那嘶吼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转变为一种无力而绝望的低鸣，最终归于沉寂。
黑雾缓缓平息，再次变得稀薄。萧烬放下了抱着头的手，低着头，红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紧绷而落寞的轮廓。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浓重的疲惫和死寂。
林辰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试探性地，从旁边的地上，拿起那个之前被自己放在一边的、柔软的兔子玩偶。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将兔子玩偶，朝着萧烬的方向，推过去了一点。
玩偶停在了萧烬的脚边——虽然他的脚是虚幻的。
这是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却带着一丝温和意味的动作。
萧烬似乎察觉到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猩红的眼眸看向脚边的兔子玩偶，又缓缓移向墙角那个抱着手机、脸色苍白、眼神里却不再全是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极细微担忧的少年。
他没有说话，只是周身那冰冷的怨气，似乎又微不可查地消散了一丝丝。
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寂静。
而在林辰的手机备忘录里，静静地躺着三个问题的答案，和一个刚刚被写下的名字。
萧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