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营地外的训练场还罩着一层薄雾。我站起来时,骨头咔咔作响。昨晚没睡,一直在看地脉图,看到三更才停下。桌上的计划书翻得边角都卷了,字也擦模糊了。我把它收进铁柜,锁上的声音在安静里很刺耳。
铜令贴身放着,挨着胸口,凉凉的,让我脑子清醒些。黑色石片塞进袖子,碰着布料有点温热——它最近总这样。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旧皮绳,是十年前师父给的,已经发白,但我一直没换。
外面响起早课的钟声,一声接一声,在山间回荡。这是每天集合的信号。弟子们开始列队出门,脚步整齐,呼吸也跟着钟声走。有人看见我出来,看了我一眼,没人说话。我也没理,快步穿过训练场后门,往南岭的小路走去。
我要亲自去看那条线的尽头。
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每块石头在哪我都记得。但今天不一样。空气有点闷,像是有什么东西搅乱了天地间的灵气,不明显,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摸到袖口的微型罗盘,指针偏着,一直指向东南。
老槐林外,小队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没穿战甲,也没带旗号,背着工具包和探测器,看起来像普通巡山的人。但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会藏身、会追踪、能防侦测,是我们最锋利的刀。
我点点头,队伍立刻散开,按地脉图往震点走。赵七走在前面,他是副领,曾在北境守过断龙谷七天七夜,杀了三十多个敌人也不退。现在他脸色很难看,手里的探测器一直在闪红光。
地下三百丈的能量还在动,比昨晚更稳。这不是自然现象,是人为控制的。我拿出《地纪残卷》,翻开中间一页。纸是黄的,边上烧焦了,据说是第一任守塔人写的,记录了山里的灵纹和封印。符文在光下泛出青色,说明附近有异常灵纹。
我们顺着颜色走,脚下的土越来越软,草也越来越少。最后停在一棵倒掉的大树根旁。地面裂了几道缝,像蜘蛛网。可土是干的,没有水迹,也没有湿气。我蹲下扒开浮土,下面是一层灰白色的物质。
不像石头,也不像泥,摸起来有点软,像硬化的蜡。我轻轻一按就凹下去,过一会儿又慢慢弹回来。赵七看了一眼,低声说:“这东西不是咱们这儿的。”
我皱眉。南岭的地质我很熟,主要是玄武岩和少量灵矿,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我让队员架起探测阵,连上工坊的新设备。机器一开,指针猛转,显示出一段重复信号:三个高峰,接着平缓下降,最后突然断掉。
“三短一长?”我小声说。
这节奏谁都不认识。不是地震,也不是灵泉要喷,倒像是……一种密码。
白泽在我脑子里说话:“这是仿生震频,模仿的是镇魂塔基座的震动。”
我心里一紧。
镇魂塔八百多年了,靠地底主灵脉供能,每十二个时辰会轻轻震一次,叫“塔息”。这个频率特别准,是我们所有防御系统的标准。
现在,有人在学它的呼吸。
我盯着图纸,手指顺着波形画。他们不仅知道塔的节奏,还想完全复制。要不是这次发现了异常,我们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继续挖,发现这层蜡下面是空的。用探杆敲,发出空响。赵七拿出机关刀,是匠灵族特制的合金刃,专门切硬东西。他慢慢切开表层,怕触发陷阱。
一股气流从缝里冲出来,带着苦味。不是血,也不是臭味,像烧糊的药混着铁锈。我屏住呼吸,让其他人退后五步,自己点了个火折子对着气流试试。
火焰变蓝了,边上发绿。
这不是普通的空气。里面有能激活灵力的东西,很可能是“引灵尘”——一种稀有粉末,本来是用来修符阵的。但如果长期释放,会影响封印稳定,甚至让整个系统崩塌。
我心里警铃大作。
再往下探,找到一条斜着向下的通道。入口被树根盖住,伪装得很好,要不是探测器提醒,根本看不出来。里面墙很光滑,有人工打磨的痕迹。我伸手摸一圈,指尖碰到一些小划痕。
不是字,也不是符,是一种编码。三道划痕一组,中间隔开,排列有规律。
我掏出本子,一页页翻之前的数据:
西口泉眼震动时是三短; 北谷回音壁第八声也是三短一长; 东林树死前一晚,监测阵也录到了类似信号……
这些都不是巧合。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传消息。地下有人在通信。
我把残卷压在通道口。纸上的符文突然跳动,和墙上的刻痕共鸣。一瞬间,我眼前出现一幅影子:一条隧道穿过岩石,通向镇魂塔底部。路上有七个点,每个点连着一根管子插进岩基。管子里流动的不是水,也不是岩浆,是一种发光的粉末。
影子一闪就没了。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了。不是炸塔,不是强攻,是要接管。通过模仿塔的频率,慢慢替换能量源。等所有点都启动,镇魂塔就成了他们的。
这不是一百天前那伙人干的。他们只会硬闯,想砸开结界,结果全死在雷狱里。这一批人不一样,手段隐蔽,计划周密,早就研究透了我们的防守。
是新敌人。
我下令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出五十步。不准用传信符,不准讨论内容。线索只能当面报给我。赵七想派人进去查,我摇头。现在进去就是打草惊蛇。他们敢挖通道,肯定设了反侦察机关,可能是毒雾,也可能是远程报警的灵丝。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搞清楚他们是谁。
回到地面,我在地图上重新标记。新增五个可疑区域,分布在南岭各处。这些地方温度略高,但没到报警程度,平时会被当成正常波动。但现在看,可能是备用节点。
我让小队分成三组,去其中三个点取样。我自己留下守主通道。太阳升到头顶时,工坊的技术员来了,带来一台共振分析仪,可以远距离扫描地下。
机器跑第三轮时,突然报警。深层岩石有微小移动,位置在东南八百步,深度四百丈。移动不到半寸,但方向明确——朝着镇魂塔。
他们还在推进。
我在地图上画了条新线。这条线穿过死土区,连起所有异常点,终点正是塔底。整条路线螺旋向下,每一圈都避开我们的阵法节点。
这不是一次行动。这是一个早就开始的计划。
我合上地图,对身边人说:“通知匠灵族,让他们检查镇魂塔外围的灵纹有没有被人换过。另外,查一下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外人接触过工坊的核心资料。”
话刚说完,袖子里的黑色石片突然发烫。
我拿出来看,上面出现了新图案。不是裂缝,也不是眼睛。这次是个圆圈,中间一点光,周围七个点围着。排法我很熟。
像极了我们七个封印桩的位置。
我盯着它,手慢慢握紧。
这块石头来历不明,三年前我在西北荒原的一个塌掉的祭坛捡到的。当时没反应,半年后突然发热,显出一道裂痕。第二天早上,东岭就发生了大爆炸。
从那以后,它就成了我的预警器。
现在它显示的图形,竟和眼前的情况完全吻合——七个点绕中心,组成一个环。难道对方也在用同样的东西?还是说,这块石头本身就是某个系统的一部分?
远处的老槐树忽然晃了一下。
没风,树枝却动了。一片叶子落下来,打着转,掉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来。
叶脉是黑的。
不是普通的黑,是那种吸光的墨色,阳光照上去看不到透亮。我用指甲刮了一下,留下白痕,可马上又被黑吞掉了。
“取样本。”我对技术员说,“送回工坊做分析,重点查有没有‘蚀灵质’。”
他接过叶子,脸色变了:“您怀疑……他们已经开始污染活物了?”
我没回答。
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
“蚀灵质”是禁品,传说来自一场失败的炼魂实验,能慢慢毁掉人体内的灵根,把人变成傀儡。因为太危险,早就被禁止使用。但如果有人改出了新配方,还能放进环境里传播……
我抬头看向镇魂塔。
那座高塔立在群山之间,身上刻满古老符文,日夜不停运转。它是大地的守护者,也是维持阴阳平衡的关键。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弟子跑来,脸都白了:“大人!北边巡查队发现尸体!”
“尸体?”我转身,“什么人?”
“不知道……穿的是平民衣服,但肚子里……全是那种蜡状物,而且……他的心还在跳。”
我瞳孔一缩。
活尸?不对,更像是被寄生了。
“带路。”
我们走了半个时辰到溪谷。尸体躺在浅水滩上,手脚僵直,皮肤灰白,胸口微微起伏。几个巡查队员站在远处,手里拿着驱邪铃,不敢靠近。
我走过去看。这人四十岁左右,脸很平静,像睡着了。我掀开他的衣服,看到胸口有一道细缝,里面渗出灰白色的蜡液,顺着肋骨流进水里,不化开,反而聚成珠子漂着。
我拿银针试探着插进伤口边缘。针尖刚碰蜡层,就被弹开。同时,那人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动作僵硬得像木偶。
“退后!”我低喝。
大家迅速后撤。
我拿出《地纪残卷》,翻到“异化篇”,念净化咒。符文飘在空中,变成金光罩住尸体。刹那间,蜡层剧烈抖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划痕——又是那种三道一组的编码!
这次我能认出几个字。
“……第七日,启……主核……归位……”
后面看不清了。
但我明白了。
他们在用人当容器,运那种蜡。可能是因为通道还没通完,没法直接送高浓度能量,所以用了这种办法——把活人变成移动节点。
这是一种全新的打法,冷酷,高效,不管人命。
我下令当场烧掉尸体,灰烬装进玉匣,送去工坊最高级实验室。同时加派两支巡逻队,查二十里内所有村子,找失踪人口和生病的人。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帐篷里,烛火晃着。
桌上摆着所有资料:探测图、残卷拓片、波形记录、叶片报告……还有那块仍有点温的黑色石片。
我闭上眼,回想这些年经历过的危机。
强攻、偷袭、策反、离间……我们都见过。但这一次不同。敌人不动声色,一步步来,好像早就埋伏好了,就等时机成熟。
他们是谁?
工坊里有内鬼吗?匠灵族被渗透了吗?还是另一界的势力,想破界进来?
我想起二十年前师父临终的话:“真正可怕的,不是拿刀的人,而是你根本看不见刀的人。”
窗外月光照进来。
突然,石片又震动了。
我睁开眼。
图案变了:圆圈还在,但七个点中,有一个灭了。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地底叹了一口气。
我猛地站起,冲出帐篷。
南方天空,一道红光冲上来,转眼就没了。
那是镇魂塔第七封印桩的位置。
那个点,已经被激活了。
我抓起铜令,吹响紧急哨。
风呼呼吹,营地的灯一个个亮起来。
新一轮较量,开始了。
我没时间犹豫。
“传令,”我说得冷静,“切断所有对外通讯,进一级戒备。叫五大部首领,一个时辰内必须到齐。还有——”
我顿了顿,看向黑漆漆的山林。
“派影骑,暗中盯住工坊三个主理人。有异常接触,立即控制,不准动手。”
我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错。
因为他们已经不在明处。
他们在地下,在空气里,在人心深处。
我能靠的,只有手里的残卷,肩上的责任,还有这块来历不明却总指引方向的黑色石片。
夜更深了。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整个营地。
灯火像星星,但照不透前方的迷雾。
我必须往前走。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看见师父睁着眼死去的人。
因为他咽气前,把钥匙交给了我。
而现在,那把钥匙,正贴着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