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星星还没消失,我站在通语碑前。
风从山谷吹来,有点湿,也有点凉。通语碑很高,大概有三丈,颜色发青,表面有很多细小的纹路,像是字,又像裂痕。它不发光,但能照出人影。我把手放在上面,感觉掌心有一点震动。不是错觉,是真的在动。
就像种子埋进土里,开始长芽。
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吹的,可当我安静下来,那震动和我的呼吸慢慢合上了。一股暖流从手指进去,顺着胳膊往上走,最后胸口也热了。那一刻,我好像真的听到了石头的心跳。
不是比喻,就是心跳。
我闭上眼,脑子里出现很多画面:荒原上的火、刻符文的人、孩子捡发光的石头……这些都不是我的记忆,是通语碑里的东西。所有在这里说过话的人,不管是人还是别的生灵,他们的情绪、语言、愿望都被记了下来。
现在,这块碑要醒了。
我知道这不是偶然。三个月前,我在断崖底捡到一个青铜齿轮,上面有星图。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采样,不小心踩空掉了下去。就在快摔死的时候,那个齿轮从岩壁掉出来,撞到我的包,发出一声响。然后时间好像停了一瞬。等我回神,发现自己没事,而齿轮已经在我手里,闪着淡淡的光。
从那以后,我能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比如现在,通语碑里传来低语,像水流动,轻轻的,温柔的。没有具体的话,但我明白它的意思:“等到了,共建者来了。”
我睁开眼,看向东边。天快亮了,星星还在。北斗七星的尾巴微微晃了一下,像点头。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往山谷深处走。
光说没用,得做事。
第二天一早,我把两边的人都叫到交界谷地。
雾还没散,山腰白茫茫的。这里一边连着科考站,一边通着“灵墟之地”。地势平,气候好,适合建东西。
我站上一块大石头,看着下面的人。一边是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拿着记录板、仪器,表情认真;另一边是山海来的匠灵族人,有的长翅膀,有的穿铜靴,衣服上有古老图案。他们不说话,但他们带来的工具会动:铁锤自己敲地,铜尺在空中划线,一面镜子浮在半空,映出人影,还有几个模糊的老头身影,可能是长老在看。
气氛有点紧张。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人类觉得这些人太神秘,不好懂;匠灵族觉得科技冷冰冰,破坏自然。谁也不靠近谁,中间隔得很远。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到。
“今天我们来,不是为了争对错,也不是比谁更先进。”我举起手中的青铜齿轮,“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让这片土地活起来。”
有人皱眉,也有人点头。
“我要建共研工坊。”我说,“一个既能用科学也能用灵气的地方。电路和符咒一起用,数据和脉络连在一起。”
话刚说完,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举手:“你说的‘灵气’,能不能测量?有没有单位?不然怎么重复实验?”
她语气很认真,没有嘲笑的意思。我点点头,看向对面一位灰蓝长袍的老者。他是南沼族的长老,脸上画着水波纹,手里握着藤蔓缠绕的权杖。
“你们说的‘量’,是我们感知的一部分。”老者慢慢说,“就像你摸不到风,但你知道它在。灵气也一样。”
“可没有数据,就没法建模型。”女孩坚持。
“模型?”另一个匠灵冷笑,“你们总想把一切框住。可生命本来就不规则,何必强求统一?”
吵起来了。
我抬手让大家停下,蹲下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地上。中间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周围标了水源、矿点、地热和灵脉。
我指着一处说:“第一件事,搭照明塔。”
“为什么是灯?”有人问。
“因为黑暗让人害怕。”我说,“光是最基本的信任。谁能点亮它,谁就能让两界迈出第一步。”
于是开始分工。
人类团队要用太阳能。他们打算在山顶装光伏板,配电池供电。他们算了数据:角度237度,要128块板子,每天能发电46千瓦时。
匠灵族不同意。他们要用“导能藤蔓”。这种植物长在灵泉边,根能吸收地下的能量,茎能发光。他们选了七株老藤,准备缠在塔上,再念咒激活。
问题来了:两种能量不一样步。
太阳能稳定,但不会变;灵气会波动,难控制。硬接一起,容易烧设备。
一个年轻研究员指着图纸喊:“你们这根本不合物理规律!电压不稳,频率乱,接上去就是炸弹!”
他话音未落,一个披铜鳞斗篷的匠灵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肩上的铜铃响了一声,清脆悠远,像警告。
场面僵住了。
我看向天空。
白泽出现了。
它没落地,悬在半空,像一头大白兽,眼睛像星星。它不动,所有人却都安静了。它抬起爪子,在空中划出两条线。
一条直,节奏快,代表电力;
另一条弯,节奏慢,代表灵气。
两条线开始分开,后来慢慢靠近,最后连成一个圈。
我懂了。
立刻叫双方核心成员过来,找块石板画新方案。一边接太阳能板,转成直流电;另一边绕藤蔓,抓地下的能量。关键是中间那个点,需要一个东西调频率,让两者同步。
“叫它调频环。”我说。
材料难找。金属引雷还挡灵气;木头扛不住电。后来我想起东林有种古树,木芯特别,能导灵又耐热。如果混上金属丝编成网,也许可以。
当天下午,一支队伍出发去东林。
路上穿过一片迷雾森林,树很高,枝叶盖住天。传说这里是古祭司修行的地方,还有灵识游荡。我们不敢大声说话,用手势交流。
第三棵大树下找到了目标。树死了,但中心木头发着金光。我们小心挖出一段,两尺长,三斤重,摸起来温润,像有生命。
回来就开始做。
第一次组装完,通电测试。
灯闪一下就灭。
没人说话。
第二次加了预热,延长启动时间。十分钟不到,藤蔓突然抽搐,变黑冒烟。一个匠灵青年冲上来切断连接,脸色很难看:“你们的电太猛,伤了它的经络!”
科学家也怒了:“你们的藤根本绝缘不行!危险!”
又吵起来。
我没拦,让他们吵够。等大家都累了,我才说:“我们都忘了——这不是谁改谁,是一起创造。”
我提议第三次试之前,办个“共鸣仪式”。
由南沼长老主持,在塔基洒净水,唱古老的歌;科研组关掉自动系统,手动调电压,跟着歌声一点点升压。我和另一个工程师跪在调频环旁边,手贴上去,感受能量变化。
时间变慢了。
我能感觉到,电像水流平稳进来,藤蔓像睡着的蛇,慢慢醒来,开始回应。当两种力量频率一致时,整座塔轻轻一震。
灯亮了。
不是闪,不是忽明忽暗,是稳稳地亮着,发出像月光和晨光混合的光。地上影子清楚,连草叶都看得清。
全场安静。
过了一会儿,匠灵族的小光点——那些飘在身边的小灵体——也开始一闪一闪,像是庆祝。北谷长老拄着拐走近灯柱,伸手摸了摸,沉默很久,说了句:“这光不刺眼。”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工坊正式开工。
接下来的日子,谷地热闹了。白天机器响,有人念咒;晚上灯火通明,大家坐一起讨论,不分彼此。我们实行轮班制,每组一人类一匠灵搭档,一起做事。刚开始有摩擦,后来慢慢好了。
那个摔笔的女孩,后来主动学了三种古语,只为能直接对话;那个甩袖走人的铜铃族人,有一天悄悄送来一套避雷符,贴在主控室门口。
我们做了预警阵列,插在山坡上。
这是结合地震监测和灵觉感应的系统。人类用传感器收集地面震动数据;匠灵放“听地蛙”——一种能感知地脉异常的动物,叫声能预报灾难。信息汇总到平台,一旦超标,山顶铜钟就会响。
上次泥石流前两个时辰,警报就响了。
那天深夜,暴雨不停。值班员发现数据不对,马上疏散。同时三只听地蛙尖叫,声音穿透风雨,惊醒村民。一百二十七人全部撤出,只用了四十三分钟。
事后,一位老人拉着我的手,哭了:“三十年前那次,死了四十六人……今天,我们都活下来了。”
不止如此。
我们还做了净化装置,放在灵泉出口。
原因是那次暴雨后,泉水变浑,有腥味。检测发现重金属和浊气。普通过滤没用,驱邪也去不掉化学污染。
我们就做了双效系统:外层是滤网,有活性炭和纳米膜;内圈是“净心莲”做的灵晶环,配合清源咒,能吸走有害物。
第一口水流出时,老祭司亲自尝。他闭眼很久,突然流泪:“像小时候的味道……那时水甜,萤火虫飞,山歌唱到天亮。”
那一刻,很多人红了眼。
当然也有反对。
一个道士走来,站在工坊门前质问:“你们这是乱改自然!修行人该顺天道,清净无为,怎能靠机器?”
我没反驳,只请他去看看山脚的新学堂。
屋顶有双源灯,白天充电,夜里发光,教室一直亮着。墙是矿渣和藤条做的,结实,还能调节温度,冬暖夏凉。老师轮流来——上午是物理博士讲算式,下午是星象师讲星辰和节气。
孩子们听得认真。
他们不再死记硬背,而是明白了:数学能解释潮汐,星轨能指导种地。
道士看完,很久没说话。临走留下一句:“也许……变,也是一种守。”
夜深了。
我独自站在第一座灯塔下。
远处山脊上,新的灯一座座亮起,像大地睁开了眼。光点连成片,照亮从前黑的地方。风吹过来,带着工坊的声音,还有孩子梦里的呢喃。
我低头看手里的计划表,纸边已经磨毛了。上面写着未来三年的目标:
建五条路,连现实村和灵墟聚落;
设三个医疗站,结合急救和疗愈术;
完成供水系统,旱季也有水;
启动共学计划,培养懂两界的孩子;
写一本《共生手册》,记下经验和教训……
最后一行,是我自己写的:
“让所有孩子,都能走到光里。”
字写得有点歪,却是我心里最真的话。
肩上的轻甲有点沉。
这是新做的,外面防水防风,里面织了灵纹丝线,说是护心蚕吐的丝,炼了七天才成。穿上能挡攻击,危急时还能弹出护盾。没人承认是谁送的,但我猜得到——那晚我加班到凌晨,门口多了个包裹,别着一枚小铜铃。
风把纸页吹起一角。
我伸手按住,抬头看星空。
天边的星星还在,比昨天更亮。在那片星光中,我好像又看到通语碑的影子。这一次,它不再是沉默的文字,而是流动的画面——孩子跑在光路上,老人笑着喝水,科学家和匠灵并肩站着,一起看着黎明升起。
我知道,这才刚开始。
种子已发芽,根正往地下伸。
我们要做的,是守护它长大,直到开花结果,遮住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