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玉牌,对准残碑。
灵力从指尖流入玉牌,裂缝里的金液轻轻颤动。它在玉里慢慢流动,像有生命一样。这光不亮,也不刺眼,只是安静地动着,像是被封了很久的东西,快要醒来。
残碑插在土里,一半埋着。表面全是青苔,只有中间那个半个“封”字还清楚。它是黑的,但有点发光。现在,这个字一下一下地跳,像心跳。
我知道它还没死。
我也知道它在等我。
不是求我救它,而是看我敢不敢动手。如果我封住它,有些东西就永远出不来。如果我犹豫,它就会反过来伤我。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选择,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更接近真相。
我没回头。
老陈、阿舟、小满站在我后面,没说话,但他们都在。我能听见老陈喘气的声音,他左肩受伤了,血还在流,那是他替我挡下来的。阿舟拿着青铜罗盘,手很紧,指针一直晃。小满蹲在地上,右手撑地,左手抓着那把卷刃的匕首,手指发白。她的腿伤了,走路一瘸一拐,但她没走。
他们不是我的手下,也不是听命令的人。他们是和我一起走到最后的伙伴。
我们一路走来,走过荒路,踩过尸骨桥,闯进“归墟口”,就是为了找这块残碑。我们被困在幻境里,看到了最不想记起的事:老陈梦见儿子死在雨天,跪在地上喊没人理;阿舟看到师父把她推下祭坛,说她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小满一次次回到雪夜,妈妈躺在血里,嘴里叫着她的名字。
我们都差点出不来。
但我们活下来了。
因为我们明白,真正的敌人不在梦里,而在现实里——那股想撕开封印、回来的力量。它藏了一千年,靠人的害怕长大。现在它快醒了,只差一步就能出来。
所以我不能退。
我把玉牌按在残碑上。
一碰,冷气从手心冲上来,直冲脑子。这不是普通的冷,是死一样的冷,像从很深的地底捞上来的石头,带着湿气和腐臭。它顺着身体往上爬,差点让我晕过去。我咬牙坚持,指甲掐进掌心,用疼让自己清醒。
我开始念咒。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不大,但在塌陷的空间里听得清。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点血腥味。这是《镇魂诀》,三十六句,每句都能加强封印。传说只有“守界者”的血才能念,别人念到第七句就会七窍流血死掉。
我念了第一句。
玉牌的裂缝里,金液流出来,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它不烫,反而凉,但它经过的地方,皮肤下出现淡淡的纹路,像古老的符文醒了。金液钻进血管,流向心脏,再传到全身。它们在身体里游走,像小蛇,在找一条早就定好的路。
残碑震动了。
不是轻轻抖,是猛地一震,像地下有什么要出来。地面裂开,裂缝像蜘蛛网一样 spreadg,碎石掉进黑暗里。我膝盖一弯,跪下了,但双手死死压着玉牌,不敢松。
汗从额头流下,滑到下巴,滴在碑上,立刻不见了。那个“封”字跳得更快了,每次跳都有一声低响,像谁在吼:你凭什么封我?
我又念第二句。
金液更多了,绕着碑底转圈,形成光圈,一圈圈收紧。每转一圈,碑就往上一点,像要离开地面。同时,我的身体也受不了了。灵力乱窜,五脏六腑像被人捏住,一点点压。我想继续念,可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这时,我听到声音。
不是有人说话,是我的记忆响了。
教室的钟敲了五下,放学了。阳光照进窗户,粉笔灰在光里飘。同学收拾书包走人,笑声、脚步声混在一起。没人跟我说话。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座位一个个空掉,最后只剩我一个。老师问:“刘思语,还不走?”我说作业没写完。其实写完了,我不想回家。
那个九岁的我,头低着,手指抠着桌角。窗外梧桐树沙沙响,风吹窗帘,影子打在我背上,像有人轻轻拍我。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每天这样。我不是不合群,是别人怕我。他们说我怪,眼神不像小孩,空,冷,有点吓人。有一次下雨,我没伞,在校门口等到天黑。保安大叔问我为啥不回家,我说家里没人等我。他叹气,给我一把旧伞,说:“小姑娘,别总一个人。”
可我还是一个人。
后来我才懂,那不是孤独,是一种预兆。从小我就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墙角站着红衣女人,夜里走廊有人影,梦里有人叫我名字。大人说我是幻想,逼我去医院。只有奶奶信我,她说:“我们家丫头天生通灵,能见天地之外的事。”
可她也在雷雨夜消失了,留下一句话:“记住,你是守界的。”
那种熟悉的孤独又来了,压在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但这时,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白泽蹲在竹林边,手里拿着叶子,对我说:“你知道山海经为啥记那么多异兽吗?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告诉后人——世上有些东西生来不同,但它们不是怪物,是守界者。”
他把叶子放我手里:“你也一样。”
那天阳光穿过竹叶照在他脸上,他眼神温柔又坚定。他是第一个不叫我“怪胎”的大人,也是唯一教我控制灵觉、分清真假的人。他收留了我没地方去的我,给了我一个身份——守界者。
我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手还贴着残碑。可刚才太真了,真得让我手抖。
残碑抖得更厉害了。
金液开始往回抽,从我身体往外拉,像要把我最后力气吸走。我喉咙发紧,胸口像压石头,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像整个世界要塌。
但我没放手。
我又念了一遍咒。
这次声音哑了,几乎听不见。可玉牌突然闪了一下,金液重新流向残碑。光圈收得更紧,残碑“咚”一声,像被拉回去。
然后,我听见它的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你真以为你能封我?”
“你连自己都封不住。”
“你小时候哭过多少次?躲在被窝不敢出声,怕吵醒奶奶?你爸走时,你问过他为什么吗?”
“你现在站这儿,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证明你不是废物。”
我全身一震。
这些话,是我藏最深的。我自己都不愿碰。那些夜里偷偷哭,那些对着镜子问自己值不值得活的时刻……全被它翻出来,摆在我面前。
它是谁?
还是,它是什么?
我不知道。书上说它叫“渊主”,是上古被十二个强者联手封住的东西,能吞记忆,操控情绪。可它好像认识我,懂我,甚至用我对过去的执念动摇我。
地面裂得更快,头顶黑洞变大,像张嘴要吞一切。我脚下已经塌了,碎石不停往下掉。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烂味和烧焦味。
我看自己的手。
还在抖。
但我忽然笑了。
不是笑它,是笑那个一直困在过去、不敢往前的自己。
我对那个坐在空教室的小女孩说:“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没人陪你说话,没人接你放学。但现在不用等了。”
我闭眼,把最后一丝灵力压进玉牌。
“因为我来了。”
话落,残碑猛震,离地半寸,浮起来。玉牌的金液全涌出,在空中连成线,一头连碑,一头连我。那线轻轻颤,像琴弦拨动,响起一段老歌。
我感觉体内的灵力在烧。
不是流动,是烧,从肚子开始,一路烧到指尖。皮肤发烫,血管凸起,像要炸。头发飘起来,眼睛泛金光。这不是外力,是我自己的灵核醒了,进入“燃魂境”——拿命换力量,短时间变得很强。
可我还是一句句念咒。
哪怕声音轻得听不见。
残碑慢慢升到三尺高。那个“封”字开始补全,一笔一笔出现,黑但发光。每写一笔,天上就响一声钟,像天地在回应。
十二道光柱从地下升起,围成圈。一根接一根亮。第一根亮时,老陈后退一步,脸色变了;第二根亮时,阿舟的罗盘碎了;第三根亮时,小满的匕首飞起来,停在半空。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十二守界阵”。当年十二个强者就是用这个阵封住渊主的。现在阵法因我而醒,说明——我是他们的后代,是这条命的继承人。
最后一道光柱亮时,空间静了一秒。
然后“轰”一声,残碑飞起,嵌进虚影里。完整的“封”字出现,挂在天上,照亮四周。它很大,横跨天空,每一笔都有压力,光是看一眼,心都会抖。
墙上的画活了。
十二个模糊的人围着祭坛,手结印,嘴念咒。他们的动作和我刚才一样。其中一个穿青灰长袍,背影很熟,让我心里一颤——是白泽。
我懂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个仪式。很久以前,有人做过,我继承了记忆。也许是在前世,也许在血里刻着。这些画面、这些咒、这些痛,都不是偶然,是命运。
玉牌裂开最后一道缝。
金液流光,光灭了。
它变成粉末,从我手里落下,飘向空中,融入“封”字。最后一粒消失时,封印完成了。残碑落下,插回原位。地面不动了,灰雾散了,空气干净了。头顶黑洞合上,像从来没开过。
我跪在地上,喘气。
身体像空了,连抬手都难。但我知道,结束了。
封印好了。
我抬头看那个“封”字。
它静静挂着,不闪也不跳。像一块真石碑,刻在天地间,成了规则。以后这里不会再有噩梦,不会再有人被拖进幻境。渊主被压住了,至少一千年,没人能动它。
忽然,我手臂发热。
低头看,皮肤下有光在走,从手腕到肩膀。这是新的灵力,不是我原来的,也不是玉牌给的。它更稳,更深,像从地底涌上来,顺着血流。我动了下手,一股暖流滑过身体,比以前顺多了。
这不是恢复,是变了。
我在封印时耗尽了旧力,也打破了极限。现在的灵力更纯,和天地连得更紧。也许,这才是守界者的真正样子——不靠外物,而是和封印一起,成为平衡的一部分。
我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能站住。
身后有脚步声。
老陈走过来想扶我,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他眼神复杂,有敬佩,有担心,也有敬畏。他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只是队伍里的人,而是某种象征。
阿舟盯着残碑,嘴动了动,没说话。但她眼里有光,我知道她在想未来——也许有一天,我们能找到更多封印地。
小满站在最后,手里还握着那把破匕首。她脸上有血有灰,但嘴角微微翘。她不怕了。经历这么多,她懂了,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赢,是为了守护。
我看他们一眼。
他们也看我。
没人说话。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说“我们赢了”或“可以回去了”。
我没说。
我只是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还有点热。
那是小女孩的心跳,是九岁那年没说出口的委屈,是无数次想放弃却坚持下来的勇气。它没走,也不会走。它成了我力量的一部分,提醒我为什么出发,又为什么走到现在。
风吹过山谷,带来松林的味道。
残碑立着,“封”字高挂。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