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我醒了。
帐篷里很黑,空气又湿又冷。我能闻到草木的味道,还有皮革和干柴的气味。我没动,就躺着听自己的心跳。心跳很慢,但有点紧,像一根拉得太紧的绳子,随时会断。
外面没有风,也没有人说话。只有远处瀑布的声音,低低的,一直响着。那声音不吵,反而让我觉得安静。好像整座山在告诉我:该走了。
我慢慢坐起来,动作很轻。手伸进衣服里,摸到了那块玉牌。它还在,贴着胸口,有点温热。我知道这温度不是太阳晒的,是它自己发出来的。
这块玉牌是白泽留下的。
他走那天,下大雪,山路封了三天。我记得他站在崖边,穿着灰白色的斗篷,背影很瘦,像要被风吹走。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听见山在说话,就带上它。”
我当时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
我不再等,掀开帘子走出去。
冷气扑脸,带着露水,像细针扎皮肤。营地很静,火已经灭了,只剩一圈黑印和几根没烧完的木头。他们已经在空地上等着,站得很直,一句话也不说。
老陈靠在树边,抱着胳膊,眉头皱着,眼睛看着我。阿舟蹲在地上,正在整理袖子里的符纸,手指很快,把一张黄纸折了几下,纸上画着红纹路。小满裹着深褐色斗篷,帽子压得低,只露出半张脸,脸色有点白,但她的眼神很亮。
我没说话,抬起手——掌心向上,三根手指弯了一下。这是我们约好的“出发”暗号。
他们都懂了。
老陈点点头;阿舟把最后一张符塞进袖子,又检查了腰上的布袋;小满拉紧斗篷,往前走了一小步,表示准备好了。
我们朝山后走。
脚踩在土上,土是湿的,软的,但我们没留下脚印。这不是偶然,是我们练过的。每一步都先用脚尖碰地,再慢慢踩实,最后轻轻抬脚,不让出声。我们不是为了躲人,是为了避开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山里有很多不能碰的规矩。
越往里走,空气越冷,也越闷。头顶树叶太多,挡住了月光,只能看清前面人的影子。偶尔有鸟飞过,翅膀扑腾一下,但我们谁都没抬头。
瀑布就在眼前。
水从高处冲下来,砸在石头上,溅起大片白沫,雾气弥漫在空中。冷风吹来,打在脸上,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停下,闭眼。
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肺张开,灵力往下沉,顺着身体流到脚底。我能感觉到体内的暖流开始动了,像水一样,慢慢走遍全身。
这时,玉牌在我手里轻轻跳了一下。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在回应我。它不再是块冷石头,而像一颗心跳的小东西,微弱但有力。
“现在。”我说。
声音不大,也不是命令,就是两个字。但他们都知道意思。
我没回头,直接往前走,一步跨进了水幕。
世界变了。
水声一下子变大,耳朵里全是轰隆声,视线也被水珠糊住。寒气穿透衣服,冷到骨头。但我没停。胸前的寒蚕丝符突然一震,接着变热,灵力顺着经脉跑,连上了符里的图案。
那一刻,我的气息消失了。
不是死了,也不是晕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从山里彻底没了,天地都找不到我。水打在身上,却没一点动静,我就像一阵风,透明,无形。
后面三人一个个穿过水幕,动作轻得像影子。他们也用了隐匿符,虽然没我这么干净,但也够用了。
瀑布后面藏着入口,被一块斜着的大石头挡住。不知道的人根本找不到。我们一个接一个进去,脚步踩在湿石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需要看。
玉牌突然热了一点,微微往左边偏。我知道,这是在指路——快到了。
地面有些地方松,踩上去会陷下去一点,发出“咯”的一声。我立刻抬脚,换地方落脚。后面传来一点点沙响,是小满差点踩空,她马上停住,屏住呼吸,不动了。
我看她一眼,她点头,明白。
再走二十步,墙边有藤蔓,叶子是紫色的,在黑暗中发着微光。这是妖藤,长在阴气重的地方,能感觉到动静。如果有人靠近,就会喷毒雾或者启动机关。
我从怀里拿出一张旧纸,边角磨损了,上面画着复杂的符号。这是“息 шaг 符”,名字难记,是白泽教我的。他说这是古时候巫族用的,能让活人像死物一样,不被发现。
我用舌尖舔了下手指,沾了点血,在符中间画了个圈。血必须是自己的,新鲜的,不然没用。符吸了血后轻轻抖了一下。我把它往前一送。
符飘出去三尺,变得透明,像一层看不见的膜浮在空中。我们一个个从下面走过去,动作很慢,连呼吸都压低。藤蔓一直没动,好像我们不存在。
“快点走。”我低声说。
越往里,空气越闷,呼吸多了,喉咙开始痒,像有小刺在刮。我知道这是毒瘴,一开始只是不舒服,时间久了会让人神志不清,严重的话七天内会七窍流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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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中特别清楚。我立刻抬手让他停。从腰带夹层里拿出三粒药丸——黑色,指甲大小,表面有裂纹。一人一颗,含嘴里。
这是白泽留下的“清神丸”,配方早就没了。听说主要材料是千年雪莲芯和龙涎香。药很苦,舌头麻,但脑子立刻清醒,五感变强,连心跳都能听清。
我们继续走。
又拐了两个弯,地上出现了刻痕。我蹲下,用手摸石缝——是阵图,被人改过了。本来应该是北斗七星的引灵阵,现在线条歪了,节点错位。虽然还能走,但会让人不知不觉绕圈子,最后回到原地,活活累死。
我冷笑。
果然是他们干的。
“别踩有裂纹的地方。”我说,“跟着我的脚印。”
我开始走“踏星步”。
这是白泽亲自教的。当年他在院子里放了七粒米,摆成北斗七星,让我赤脚走。每一步都不一样:左三寸,停半秒;右斜两步,提气收腹;第三步踮脚尖,第四步拖半寸……
我很慢,但每一步都准。
后面三人紧跟,脚步完全一致,没有乱。
七步之后,地面突然一震。
我立刻趴下,耳朵贴地。
有声音。
不是我们这边来的,是从前面传来的——像铁链在地上拖,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躲。”我打手势。
我们迅速退到墙凹处,缩成一团,贴在一起,连呼吸都调成一样。没多久,三个傀儡从转角走出来。
它们全身包着黑铁,关节有青铜齿轮,眼睛通红,像烧着的炭。走路一样,每五步停一次,头左右转,扫视四周。这是高级巡防傀儡,能感应最弱的气息。
等它们走远,我才松手。
“不能再往前了。”阿舟小声说,“刚才那是巡逻队,后面肯定还有。”
我看玉牌。它比之前更烫,几乎烧皮肤,说明离核心很近了。但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地上有个大阵,十二个位置各站着一个守卫傀儡,中间有个光轮不停转,发出蓝波。
这是“照魂阵”,能照出身形、灵力、心跳,甚至情绪。什么都瞒不过。
硬闯不行。
我闭眼,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白泽站在门前,穿青色衣服,对我笑。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我做决定——一个关于选择的决定。
我问他:“如果错了呢?”
他摇头:“没有错,只有代价。”
我睁眼,拿出玉牌,按在胸口。
“归墟镜,瞬光模式。”我低声说。
话音刚落,玉牌一烫,蓝光从边上冒出来,顺着我的手臂往上爬,像蛇一样。我能感觉体内的灵力被抽走,经脉有点刺痛。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空中。
血还没落地,就被灵力变成三个人影——穿着我们的衣服,样子一样,走路姿势也一样。它们朝右边跑去,脚步声很清楚。
灵阵立刻反应,光轮转得更快,十二个傀儡同时抬头,看向那三个假人。
就是现在!
我抓住小满的手,往前冲。
老陈和阿舟跟上。我们贴着墙,利用阴影快速前进。趁着灵阵被吸引的瞬间,从光轮转动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一步。
两步。
第三步落地时,脚下“咔”了一声。
我知道坏了。
是机关要启动了。
没时间回头。我继续跑,一直跑到尽头,撞上一扇石门。门很高,大概三丈,是黑曜岩做的,上面刻满古老文字,中间有个凹槽,形状和玉牌一样。
我把玉牌放进去。
门晃了一下,没开。
“能量不够。”我说,“刚才那一招太耗灵力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多,还有金属摩擦声,巡逻队被惊动了。
我盯着门缝,手没松开玉牌。
“再来一次。”我说,“这次,我来引。”
我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灵力收回来,不再压着,也不往外放,而是让它自然流向玉牌。我想起那天悟到的:灵力不是靠压,而是靠引。
体内的经脉慢慢打开,像春天的河解冻,冰裂了,水流出来了。灵力不再乱冲,而是像溪水一样静静流淌,一点一点注入玉牌。
玉牌越来越烫,蓝光顺着门上的符文往上爬,像藤蔓生长。
门缝透出一丝光。
光从小变大,最后像太阳升起,照亮整个通道。
轰隆——
石门缓缓打开,一股古老强大的气息迎面扑来。
我们终于进来了。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