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上窗户,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妈妈还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捏着遥控器,电视的声音早就调到最小了,几乎听不见。
她听见我走过来,抬起头,笑了笑:“还不睡啊?”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她旁边坐下,把一直带着的本子放在茶几上。封面已经磨得发白,边角也卷了起来。我手指轻轻在上面停了几秒,然后翻开。
“妈,”我小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她放下遥控器,坐直了些,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每次我提到清幽谷、提到白泽,她都会这样,先笑着听我说,后来就岔开话题,说快去写作业,或者提醒我明天要早起上学。
但这次,我不想让她打断。
我把本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正好停在那一页——白泽站在月光下,头微微低着,眼睛像映着星光一样亮。那是我用铅笔一点点画出来的,没涂黑,只靠细细的线条勾出轮廓。
“这不是梦。”我说,“他真的存在。我去过一个地方,和这里不一样,但它不是假的。”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时间走动的声音。
“你是说……你真的穿过什么缝隙,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好像怕惊醒什么。
“不是一次。”我摇头,“是很多次。最开始我也以为是幻想,可后来我发现,我能带回东西。”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干枯的叶子。形状完整,叶脉清晰,边缘还带着一点银灰色的纹路。这是清幽谷里一棵老树的叶子,只长在学堂门口。
“这棵树……是你画里的那棵吗?”
我点点头。
她接过叶子,指尖慢慢滑过那些细纹。她的手有点抖。
“那你……遇到危险了吗?”
“遇到过。”我老实说,“有一次我差点让整个山谷的能量失控。还有一次,在心之镜里,我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事。”
她抬头看着我:“是什么?”
“是让你失望。”我说,“我在镜子里看见你坐在医院走廊,一直在哭。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躲起来不说。可那时候我才明白,真正伤你的,是我一直不说。”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没有停下。
“我不是为了逃避才去那里。我是被选中的。白泽教我怎么听风的声音,怎么看出别人藏在心里的话。后来我在学校试着做了‘倾听圈’,就是让大家轮流说话的那个活动。还有道歉圈,你也见过吧?楼下花园里,孩子们用粉笔画的那个圆。”
她慢慢点头:“上周社区议事会,有人提了这个方法,说是孩子带头做的。”
“是我。”我说,“但我不是一个人在做。清幽谷的孩子们也在学这些。他们以前只会打架,现在会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她低头看着那片叶子,又看看画。
“可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压力太大,编出来安慰自己的呢?”
“因为改变是真的。”我说,“你看公告栏上的新规则,看教室里的讨论,看那些孩子愿意蹲下来等一个闭着眼的小女孩睁开眼。这些不是我能一个人变出来的。是两个世界连起来了。”
她没说话。
我拿出那张卡片递给她。是孩子们送给我的,上面画着城市和高山,中间有一条发光的带子连接着。
“他们叫我守护者。”我说,“不是因为我多厉害,而是因为我愿意停下来,问问别人疼不疼。”
她看着卡片,手指轻轻抚过那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也想做个温柔的守护者。”
眼泪掉了下来,落在卡片上。
她没擦,只是突然伸手把我拉过去,紧紧抱住。
我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轻发抖。
“我一直觉得,你要长大,就得听话,好好考试,将来找个安稳的工作。”她的声音有点哑,“我以为只要管好你的作业、衣服、吃饭,你就安全了。可原来你早就走了那么远的路,而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回头。”
“我没有走远。”我靠在她怀里说,“我就在这儿。我还是你的女儿。我只是学会了用另一双眼睛看这个世界。”
她松开我,捧着我的脸看。
“那你告诉妈妈,你现在做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害怕的人不再躲。”我说,“为了让‘不一样’变成可以被接受的事。就像兔耳少年,他只是耳朵尖一点,走路慢一点,可有人因为他不像别人,就想赶他走。我不想那样。”
她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灯光暗了些,远处一辆车驶过,光影扫过墙壁,又消失了。
“那你以后呢?”她终于问,“你还想去那里吗?”
“会去。”我说,“但不是为了离开这里。是为了把那边学会的东西带回来。也让这边的人知道,有些事不用吵架也能解决,有些话不说出来,真的会烂在心里。”
她点点头,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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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得答应我几件事。”她坐回来,语气平静了些。
“你说。”
“第一,别瞒我。你想去,就告诉我。不想吃晚饭,是因为又要穿过去了,也告诉我。我不拦你,但我要知道你在哪儿。”
我点头。
“第二,照顾好自己。你说有试炼,有风险,那就不能硬撑。累了就回来,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你不是神,你是孩子。”
我又点头。
“第三……”她顿了顿,“你要记得,不管你成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在家里,你永远不用假装坚强。你可以累,可以怕,可以说‘我不行’。这儿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是让你歇脚的地方。”
我喉咙一紧,差点哭出来。
“妈。”
“嗯?”
“谢谢你听我说完。”
她笑了笑,眼角还有泪痕:“以前是我没准备好听。现在我知道了,你的世界比我想象的大得多。我不一定能全懂,但我可以站在这里,看着你往前走。”
我靠在她肩上,像小时候那样。
她轻轻拍我的背,像哄我睡觉。
“其实今天放学,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公告栏前问他奶奶,那个手拉手的图是不是说大家要互相帮着想问题。”我说,“奶奶说是。他们走的时候,牵着手,影子叠在一起。”
她轻声说:“那是好事。”
“我也这么觉得。”
屋子里很暖。壁灯开着,光线洒在地毯上,一圈淡淡的黄。
母亲的手一直搭在我肩上,没有移开。
我忽然想起清幽谷的第一课。
那天我扶正木牌,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一条溪流。
我说:“谁能让这片‘水’不被踩坏,谁就能坐最前面。”
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溪流不在地上,而在人和人之间。
它很细,容易断,可一旦有人愿意弯下腰去护住它,它就能流得很远。
妈妈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
“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她说,“明天还要上学。”
我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
“妈。”
“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别人说我讲的故事荒唐,你还会信我吗?”
她看着我,眼神很安静。
“只要你眼里还有光,我就信。”
我笑了,转身往浴室走。
水声响起时,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把干净毛巾挂在钩子上。
然后她回到客厅,拿起那片叶子,小心地夹进了相册里。
相册的第一页,贴着我小时候的照片,扎着两根小辫,举着一朵蒲公英。
她翻到后面一页,空着。
她犹豫了一下,把卡片也放进去了。
灯光下,那条连接两界的光带微微反着光。
她合上相册,放在茶几中央。
这时,阳台外飘来一阵风,吹动了窗帘的一角。
她走过去,想把窗关紧些。
却发现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块小小的木牌,半截刻着“理”字,另一半还空白。
她没碰它,只是静静看了很久。
风吹起她的衣角。
她轻声说:“那就把下一个字,留给她自己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