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痕还在土面上,像谁用指尖轻轻划过又收回。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直到风把灰烬吹散,露出底下一层泛青的石纹。白泽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说什么。
“这条路不能只靠一个人走。”我说。
他没应声,只是低头嗅了那一道微光,鼻尖带起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水波荡开前的颤动。
“我想教别人。”我转过身,看着他银白色的鬃毛在晨光里微微晃,“不是教他们怎么画符、怎么引灵力,是让他们明白——为什么不能乱来。”
白泽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三息。
“你九岁。”他说。
“我知道。”我点头,“可我在山海经里活了三年。我摔过跤,烧坏过阵,也差点让门塌下来压住小妖。这些事没人教我,是我自己学会的。”
他静了一会儿,尾巴轻轻扫了下地面。
“你想从哪里开始?”
“清幽谷。”我指向远处那片被蓝花围住的洼地,“小妖们在那里安了新巢,孩子多。我不指望他们马上懂,但得有人先听见。”
我们往那边走时,天刚亮透。露水挂在草尖上,一碰就落。我没有用手去接,而是用静心符笔的尾端轻挑开一株藤蔓,让阳光照进下面蜷缩的嫩芽。这是我在净水池边学来的习惯——做事不留痕迹,才算真正做过。
到了谷口,我停下脚步。几只幼兽在溪边喝水,看见我们也不怕,只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啜饮。白泽低声道:“它们记得你修过水源。”
“那就更好说了。”我从背包里取出一块木牌,是昨夜削的,边角还带着树皮的粗糙感。我用炭笔写下四个字:灵知学堂。
字不算工整,但我一笔没改。
我把木牌插进土里,正对着溪流转弯的地方。风一吹,它轻轻晃了一下,稳住了。
“他们会问,凭什么听一个孩子讲?”白泽说。
“我就告诉他们,凭我犯过的错。”我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去年这个时候,我以为只要把符阵画大一点,就能连通两边。结果地脉反冲,裂了一条缝,烧死了半坡草。后来我才明白,不是力气越大越好,是懂得什么时候收手。”
白泽看着我,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深不可测,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吗?”他忽然问。
“你说,‘人看山是山,神看山是路’。”
“现在呢?”
我看了看脚下的土地,又望向远处那道已不再闪动的光痕。
“我现在觉得,山不是山,也不是路。它是别人以后要走的地方。”
白泽缓缓点了下头。
当天下午,我们在谷中搭了个简易棚子,四根木柱撑起一片遮阳布。我没有立刻画符阵,也没摆讲台,而是把随身带的笔记本摊开,一页页铺在地上。上面有我画的雪山路线、心之镜试炼的结构图、还有一次失败的能量分流模型。
“教学不能从力量开始。”我对白泽说,“得从故事开始。小孩听不懂法则,但他们知道冷的时候要抱团,迷路的时候要回头找脚印。”
“那你准备讲第一个故事?”他问。
“讲我怎么在暴风雪里丢了方向,靠一只老狐妖的尾巴才活下来。”我翻到一页涂满雪花的纸,“不提它救了我,只说它骂我蠢,说我以为勇敢就是往前冲,其实有时候停住才是最难的。”
白泽低声笑了下。
“这倒像话。”
傍晚前,第一批小妖来了。不多,五六个,都是带着孩子来的家长。有鹿族的母亲,也有熊族的老者。他们围着木牌看了很久,才走近。
我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最后是那只母鹿开口:“你真要教?”
“教三个东西。”我说,“一是理解——比如你们的孩子若想穿过去看看,我得让他们知道那边也有规则;二是尊重——不能拿了种子就跑,也不能嫌人家的房子丑;三是克制——哪怕有能力,也不能随便打开门。”
老熊哼了一声:“听起来比打架难。”
“是难。”我承认,“所以我不会考他们能不能画出符阵,只会问他们:如果看到有人想偷走别人的光,你会怎么做?”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母鹿终于点头:“明天带孩子来。”
回去的路上,我拿出手机。现实世界的账号还在,基金会的消息栏亮着一条未读通知。我点开,是一封回信:“双界讲习所”项目初审通过,请提交课程大纲。
我坐在石台上,打开文档,敲下第一行标题:《听风的孩子》。
副标题写着:自然观察与内在平衡训练。
内容里没有提山海经,没有说灵力,更没写通道。只列了几项活动:清晨聆听十分钟环境声音、记录植物生长变化、模拟团队决策游戏。
但在备注栏,我悄悄写了一句:所有练习,源自一个孩子在异界学到的生存方式。
白泽站在我旁边,看着屏幕上的字。
“这样就行了吗?”他问。
“不行也会有人接着做。”我说,“我只是第一个把话说出来的人。”
夜深后,我重新走到清幽谷口。木牌还在,风吹斜了,我扶正它。指尖擦过刻痕,能感觉到每一笔的深浅。
远处,净水池静静躺着,水面平得像没呼吸。
我正要转身,手机震动了一下。
新消息弹出来:“课程材料已归档,下周安排宣讲会。”
我捏紧了手机,抬头看向天空。
一颗星突然亮了一下,不是闪烁,是像被人轻轻点了一指,然后迅速暗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传来白泽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