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在风里打转,刮过脚踝,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我停下脚步,盯着远处那片反光的东西。它埋得不深,半截露在外面,青灰色的表面随着风拂过的节奏忽明忽暗。
白泽也停了下来,耳朵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靠近。
“不是活物。”他说,“你自己看。”
我蹲下身,从腰间取下古镜。镜面还带着白日里的余温,指尖触上去有些烫。我把镜子斜着对准月光,让那一缕微弱的银辉落向沙中的鳞甲。光扫过表面时,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规整的六边形排列,像是某种护具的残片,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但没有血迹,也没有灵力残留。
我伸手拨开周围的沙,把它挖了出来。入手沉而冷,形状像是一块肩甲,背面刻着极小的符号,像是风干的叶脉,又像龟裂的土地。我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这纹路和绿洲石台上那块玉牌很像。
“这是谁留下的?”我问。
白泽没回答,只是轻轻用鹿角碰了碰那块甲片。一瞬间,上面的纹路闪了一下,随即暗下去,再无反应。
我把它翻过来,又放回沙坑里。它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现在。
站起身时,喉咙还是干的,但我已经不再那么焦躁。刚才在绿洲答出那三道题的画面又浮上来——水循环、昼夜温差、胡杨树的生长方向。那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它们有多重。
可它们点亮了石柱。
“白泽,”我低声说,“那些问题……为什么课本上的东西,在这里能起作用?”
他抬头望着天,星子密布,一条淡白色的光带横贯夜空。
“你们老师教你们看云识天气,是为什么?”
“因为云的形状能判断下雨不下雨。”
“那风向呢?”
“风决定种子往哪飞,火往哪烧。”
他点点头,“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有没有雨?有没有风?有没有种子?”
我愣住了。
当然有。我在溪边见过蜻蜓贴着水面产卵,在山口看过蒲公英成片飘走,在暴雨前闻到过泥土的气息。这些事发生时,没人念咒,也没人画符。它们就是……自然发生的。
“所以,”我说,“我只是说出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你说了‘为什么’。”他说,“而这个世界的法则,只回应懂得‘为什么’的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天滴血激活古镜时,我以为是牺牲换来力量。现在想来,真正起作用的,是我回答问题时那一刻的笃定。我知道答案,所以我敢说。
知识不是咒语,但它比咒语更准。
我记得科学课上,老师拿着地球仪讲水循环,全班都在打哈欠。我也觉得无聊。可今天,当我站在绿洲中央,说出“地下有暗河”时,第一根石柱亮了。那一刻,我听见了课本之外的声音——像是大地深处水流穿过岩层的轻响,像是叶子在夜里缓缓合拢的微音。
原来我一直带着武器,只是我不知道它是武器。
“以前我觉得,修行就得靠天赋,靠运气,靠谁教我厉害的法术。”我慢慢地说,“可今天我才明白,我能答出来,是因为我学过。我不是猜的,我是知道。”
白泽转过头来看我,“那你现在知道什么?”
“我知道沙漠晚上冷,是因为沙子存不住热;我知道湖能存在,是因为地下有补给;我知道树歪着长,是因为风太大。”我一条条数着,声音越来越稳,“我不需要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可以自己看,自己想,自己得出结论。”
他嘴角微微扬起,“那你以后还会怕吗?”
“还是会怕。”我承认,“但我不怕答不出问题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脚下沙地渐渐变得坚硬,像是被霜冻过一样。星空低垂,北斗七星斜挂在北方,勺柄指向的方向,正是我们前进的路线。
我记得白泽说过,古人靠星辰辨位,不是因为他们信星座传说,而是因为他们观察了几百年,记下了每一颗星移动的规律。
就像地理课上学的经纬线。
我忽然笑了。“你说,如果我把数学公式说出来,会不会也有用?”
“试试看。”他说。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我大声说。
话音落下,前方原本模糊的地平线突然清晰了一瞬,一道浅浅的光痕划过沙面,像有人用尺子量过一般笔直。
我怔住了。
白泽却像早料到一样,迈步踏上那条线。
我赶紧跟上去。心跳比刚才快了些,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兴奋。
原来连数学也是力量。
我想起考试前背公式的情景。那些我以为只是为了得分的东西,其实是在教我如何理解空间、时间、变化。它们不是死的数字,是世界的骨架。
夜风吹在脸上,不再那么干涩。我摸了摸胸前的古镜,它安静地贴着衣料,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但我知道,它现在不一样了。它不再只是一个指引方向的工具,它是我的一部分,是记忆与现实之间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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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我又开口。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某个知识点怎么办?”
“那就去重新发现它。”他说,“山海之间,万物皆可为师。你看过的每一片叶子,听过的每一声鸟鸣,踩过的每一块石头,都在告诉你一些事。只要你愿意听。”
我点点头。
我不再需要等着别人给我答案了。
我可以自己问问题。
也可以自己找答案。
我们爬上一座较高的沙丘,准备歇一会儿。白泽用蹄子刨出一小片平地,示意我坐下。我靠着他的侧身,感觉体温透过皮毛传过来,很暖。
抬头看天,银河横亘,星星密得像是撒了一把盐。
我忽然想起自然课最后一天,老师让我们写一句话送给未来的自己。我写了:“希望你还能记得蚂蚁是怎么搬家的。”
当时觉得这句话傻乎乎的。
现在,我忽然很想回去告诉那个坐在教室后排、心不在焉的小女孩——
你记得的每一件小事,都会在某一天,救你一次命。
篝火燃起来了,是白泽用角尖引来的火星。火光跳动,映在他眼睛里,像藏着整片星空。
我握紧古镜,轻声说:“下次遇到难题,我不会再慌了。”
白泽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说,“我学过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