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掌心还贴着古镜。那道纹路仍在缓缓游动,像一条细小的蛇在铜面上爬行,方向始终指向断崖下方。刚才走出迷雾时的疲惫压得我肩膀发酸,双腿也有些打颤,但心跳已经平稳下来,和镜背的温热节奏一致。
白泽站在坡边没动,耳朵微微转动,鼻息轻而缓。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又望向远处林隙间升起的一缕灰烟。我没有说话,只是把镜子收进怀里,点了点头。
我们顺着山脊下的缓坡往下走。地面渐渐坚实,踩上去不再像先前那样陷脚。树影稀疏了些,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在地上划出几道斜斜的光带。路上出现了浅浅的车辙印,两道平行的凹痕嵌在土里,像是木轮压过的痕迹。我还看见几片碎草屑散落在旁边,新鲜湿润,应该是不久前才碾断的。
再往前一段,便听见了人声。
是几个孩子在溪边嬉闹的声音,夹杂着狗叫和铁器敲打的脆响。穿过最后一排矮树,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村落安静地卧在山坳里,十几户人家错落分布,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墙是用黄泥和石块垒成的。门口挂着晒干的草药和兽皮,有老人坐在门槛上编竹筐,一个妇人正提水浇菜。
我们刚踏上村口的小径,就有两条黑狗冲出来狂吠。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白泽往前一步,低鸣一声,声音不高,却让两只狗立刻停住,尾巴垂了下来,慢慢退回屋檐下。
有个穿粗布衣的老汉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他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白泽身上,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赶我们走。
“你们……是从外头来的?”他的口音有点怪,字咬得重,但能听懂。
我点点头:“我们走了很久,想问问能不能歇一会儿,喝点水。”
他没马上答应,而是蹲下身,捡起路边一块小石子,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在圈里点了个点。我看懂了,那是他们标记水源的位置。他抬头看着我:“你能找到回来的路吗?”
我想了想,掏出古镜,轻轻摩挲背面。纹路还在动,但我没拿出来给他看。我只是说:“我能记住方向。”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侧身让开:“去灶房那边吧,热水还有。”
村里的活计看起来很累。我在井边喝水时,看见几个壮年男子正用木犁耕地。那犁笨重得很,直直的木杆连着钝口铁铧,两个人在前头拉,一个人在后头扶,走得极慢,泥土翻得也不深。
我看得着急,忽然想起科学课讲过滑轮和杠杆。我放下水瓢,走到田边,蹲下来用手指在泥地上画了一条弯曲的木臂,又画了个支点和牵引绳的位置。
“要是把这儿弯一下,前面拴绳子拉,后面只用手扶着方向,应该能省力。”我说。
没人理我。直到那个老铁匠路过,停下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小孩胡扯什么。”
我不服气,又比划了一遍:“就像挑担子,扁担中间压在肩上,两边挂东西才不费劲。这个犁也可以这样,用力的地方挪一挪。”
他蹲下来仔细瞧了瞧我的图,眉头慢慢松开。半晌,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来铁棚,试试。”
他带着我进了村子角落的小棚屋,里面堆满工具。他翻出一段旧木料,照着我的样子削出曲形辕架,再装上铁铧。我帮忙绑了牵引绳。等新犁做好,已是日头偏西。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被狗叫声吵醒。原来昨晚试用的新犁真的好使,五个人的地,三个人半天就翻完了。村民态度变了,端来米粥和干饼,还送了个羊皮水囊,说是能存三天不坏的水。
晚上,村里人在祠堂前生火堆,围坐一起吃饭。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被众人让到中间,开始讲故事。
“从前这山里有神兽。”他声音沙哑,却清晰,“白鹿引路,金牛镇山,青鸟报灾,玄龟载河,赤虎守门。五印合一,天门自开。持镜之人,方可归乡。”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不是和白泽说的符印有关吗?他说要集齐五枚神兽符印才能打开归途之门。我悄悄摸了摸怀里的古镜,又想起白天老铁匠送的地图。
趁着火光,我把地图摊在膝上细看。羊皮泛黄,线条粗糙,但山势走向大致清楚。我正看着,忽然发现边缘有一串小符号,弯弯曲曲排成弧形,像是某种记号。我心头一紧——那形状,竟和古镜背面新出现的纹路几乎一样!
我屏住呼吸,把镜子拿出来,贴在地图旁对比。纹路还在缓慢移动,当它经过某个节点时,镜背微微发烫。那一段弧线,正好对应地图上一处山谷位置,旁边标注着“旧庙基”三个字,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你们要去哪儿?”老人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
“我想回家。”我低声说,“很远的地方。”
他点点头:“人都想回去。可路不是用脚走出来的,是用心认出来的。你看这山,哪座都像,哪座又都不像。唯有记得起点的人,才能找到终点。”
我没完全听懂,但心里却踏实了些。
夜深了,村民陆续回屋。我和白泽走出村子,在村外一块平石上坐下。我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古镜放在腿上。星光照下来,镜面映出一点微弱的蓝光,纹路依旧在动,速度比之前快了些。
“我们离家,好像近了一点。”我说。
白泽没有回应。他望着远处的山影,耳朵轻轻抖了一下。那方向,正是地图上标记“旧庙基”的山谷。他的尾巴忽然绷直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
我正要开口,远处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不是风,也不是野兽跑动。像是有人踩在枯叶上,缓慢靠近,却又刻意放轻脚步。
白泽缓缓站起身,面向树林。我立刻抓起古镜,贴紧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