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我睁开眼,天光从头顶的缝隙里漏下来,灰白转成淡青。昨夜那些石柱还在原地,断裂的断口像被咬过,边缘参差。银焰没了,地面残留着一圈浅浅的焦痕,形状像是谁用指尖划出来的圆。
我动了动手臂,左手指尖还贴着创可贴,血痂干得发紧,底下那点温热没散。我试着坐起来,腿麻得厉害,膝盖一软,手撑在石头上才稳住身子。
四周安静,没有雾,也没有影子移动的痕迹。石境退到了身后,前方是一片密林,树干粗得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树皮泛着暗绿,上面爬满藤蔓,有些开着细小的花,黄白色,不香也不臭。空中浮着微光的小点,像尘埃,但会自己飘动,绕着树叶打转。
我记得那个声音,还有独角的兽。
不是梦。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晚抠石面时留下的黑泥。这伤是真的,疼也是真的。
正想着,林间传来轻响。不是脚步,是某种东西踩断枯枝的脆声,很远,但连续不断。我屏住呼吸,往后缩了半步,背靠一块倒伏的巨木。
一道影子从树后走出来。
通体雪白,身形修长,四蹄踏地无声。它头上生着一只角,玉色,笔直向上。最让我认出来的是眼睛——深黑,却像映着星光,静静地看着我。
我喉咙发干:“你……是白泽?”
它停下,微微点头。
我没有动。它也没动。
过了几息,我心里响起声音,比昨夜低了些,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铃:“你已离石境,踏入山海之野。”
我张了张嘴:“这是哪里?”
“百里无凡尘之地。人迹不到,言语不通,万物有灵。”
我攥紧了衣角:“那我能回去吗?”
“能。”它说,“唯有集齐五枚神兽符印,方能开启归途。”
我不懂:“符印?什么符印?”
它抬起前肢,独角轻点地面。泥土裂开一道细纹,浮出光影——五枚印记依次浮现,每枚都刻着不同的纹路,有的像云雷,有的似水流,有的如火焰盘绕。它们悬在空中,缓缓旋转。
“此界由五方神兽镇守,各执其印。血脉持镜者以血启门,亦承其责。你既来此,便是归来之人。”
我愣住:“归来?可我才九岁……我家在阳光家园三单元402……爸爸昨天刚买的镜子……”
“物可流转,命脉不灭。”它看着我,“你之血,非偶然滴落。千年沉寂,今因你而醒。”
我低头看手上的创可贴,忽然觉得它变得很重。
“为什么是我?”
“昨夜影形来袭,你不逃。”它说,“心乱而不失守,惧极仍能察变。此即资格。”
我想起那团雾随心跳逼近的事,声音不自觉低了:“可我现在只想回家。”
“回家之路,亦是守护之路。”它目光未移,“你若弃之,古镜将再度封死,两界通道永闭。你若行之,不仅归家,亦续前缘。”
我咬住下唇,没说话。
林间又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响。那些发光的小点开始聚集,在空中划出弧线,像是在追逐什么。远处传来一声低吟,不像鸟叫,也不像兽吼,听着让人耳根发酸。
白泽不动:“此地虽暂安,却不容久留。山海无常,昼行妖隐,夜出鬼游。你若无目标,便会沦为迷失之魂。”
“那……第一枚符印在哪?”
“不在何处,而在感应。”它说,“血脉与符印共鸣,你近则热,远则凉。如今你指尖余温未散,正是初启之兆。”
我抬起左手,掀开创可贴一角。血痂下面是皮肤,颜色比平时深一点,像是被太阳晒久了的那种红。我轻轻按了一下,不疼,但那块地方确实比别处暖。
“就靠这个找?”
“信它,胜于信眼耳鼻舌。”
我盯着那点红,心里空落落的。作业没写完,妈妈肯定生气了。晚饭我没吃,她会不会以为我躲房间里偷玩手机?爸爸今天还要值夜班,回来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报警?
可现在,这些事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碰不着。
“我不想当什么持镜者。”我说,“我就想回去写作业,明天上学不迟到。”
“你想回去,便得前行。”它说,“山海不讲道理,只认选择。你站在这里,已是选择的结果。”
我闭上眼,又睁开。
“你说我是归来……那以前也有人来过?”
“有。”它目光深远,“千年前,有一人手持古镜,立于昆仑之巅,连通两界。后来战火焚世,持镜者陨,血脉断绝。镜子流落人间,沉睡千年。”
“那人……是我的祖先?”
“血脉相连,非血亲亦承其志。”
我沉默了很久。
风吹过来,带着树叶和湿土的气息。一只飞虫掠过眼前,翅膀透明,飞得很慢。我伸手去抓,它轻轻一拐,钻进树缝不见了。
原来这里连虫子都会躲人。
我低头看脚边的一块石头,上面有裂纹,弯弯曲曲,像地图。我忽然问:“如果我不找符印,会怎样?”
“你会被此界排斥。”它答,“或化为石像,或魂散无形。最轻者,也将困于此地,日复一日,走不出十步之外。”
我吸了口气。
“那……我们先找第一枚符印吧。”
它看了我一眼,轻轻颔首。
我慢慢站起来,腿还有些软,但能走了。我拍掉裤子上的灰,把创可贴重新贴好,抬头看向林子深处。
光斑在地上跳动,随着树叶晃动不断改变形状。我迈出一步,脚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白泽走在我侧前方,步伐平稳,没有回头。它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枯叶上,竟不像鹿,倒像某种更大的东西。
我跟着它往前走,手一直贴着裤缝,生怕弄丢了身上这点温度。
走到林中空地时,我忽然停下。
前方地面有一道裂痕,不宽,但很深,底下黑乎乎的,看不出有多深。我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风从下面往上吹,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像是打开多年未动的柜子时冒出来的气。
我收回手,掌心有点潮。
白泽站在几步外,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这下面……有什么?”
它没回答。
我盯着那裂缝,忽然觉得左手那块皮肤热了一下,比刚才明显得多,像是有人往上面滴了一滴热水。
我猛地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