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那声仿佛水滴落入深潭、又似某种无形之物轻轻叩击的微响，在苏媛触及玻璃的指尖，不，是在她的意识深处，清晰地、冰冷地回荡了一下。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喉咙的束缚。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那声音，和陈默在葬礼上听到的……一模一样！而且，刚才玻璃上自己倒影那瞬间的模糊……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死死盯着那扇玻璃窗，又猛地环顾四周。走廊空旷，灯光惨白，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粗重。墙壁、光洁的地砖、甚至不远处消防栓的金属表面……一切能映出倒影的地方，此刻在她眼中，都仿佛变成了潜藏着未知恐怖的镜面。
虫老临死前的呓语，陈默诡异的状态，那神秘出现的、带着檀香书卷气的意念，还有这本似乎预示了“镜劫”的无名笔记……所有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镜子”的威胁，从未消失。它变得更加隐蔽，更加……无形。它潜伏在光与影的交界，潜伏在每一个光滑的表面，潜伏在……倒影之中。
拜影教崇拜“镜”，他们的力量与“镜”息息相关。“主祭”最后的话——“尔等皆在镜中”。难道，不仅仅是一种比喻？而是一种……状态的描述？或者说，是一种诅咒、侵蚀的开端？
苏媛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师父不在了，陈默重伤，赵队也……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还有李雯、铁塔他们。
必须立刻把发现告诉大家！必须提高警惕！尤其是对……镜子、倒影！
她紧紧攥着那本无名笔记，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朝着指挥中心的主控室跑去。
“李雯！赵队！铁塔队长！”苏媛冲进主控室，脸色惨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正在分析数据的李雯、和刚刚结束一次简报的赵振刚、“铁塔”同时抬头，看到她这副模样，都是一惊。
“苏教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雯连忙起身扶住她。
“镜子……倒影……声音……”苏媛语无伦次，她将手中的无名笔记塞给李雯，又急促地将刚才在玻璃窗前的经历说了出来，包括那声“嘀嗒”和倒影的瞬间模糊。
听完苏媛的叙述，主控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振刚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下意识地看向主控室内几块巨大的监控屏幕——屏幕是黑的，但光滑的表面依然能映出模糊的人影。“铁塔”则迅速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防窥窗帘，阻隔了外界的光线和可能的倒影。李雯则快速翻阅着那本无名笔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你确定……不是太累了产生的错觉？”赵振刚虽然这么问，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经历了这么多，苏媛绝不是会无端惊慌的人。
“我确定！”苏媛用力点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坚定，“那感觉……和陈默在葬礼上发作前一模一样！而且，虫老的话，‘镜子不会放过叛徒’、‘不该有的影子’……还有这本笔记的记载……这一切都指向‘镜子’！拜影教的核心，可能不仅仅是举行仪式，他们……他们可能有一种更诡异、更防不胜防的方式，在监视，在渗透，甚至……在通过‘倒影’做些什么！”
“通过倒影……”“铁塔”重复着这句话，面罩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理论上，如果他们的邪法足够高明，对‘光’、‘影’、‘反射’的规则理解到一定程度，利用倒影进行窥探、传递信息，甚至……施加影响，并非完全不可能。但这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和精密的控制。‘百鬼夜行’大阵被破，他们还有这种能力？”
“也许不需要大阵，”李雯抬起头，指着无名笔记上的那句话，“‘镜花水月，虚实难辨；破镜之时，方见真容。’笔记主人预见到的是‘镜劫’，而‘破镜之时’可能才是关键。我们现在，算不算‘破镜之后’？大阵破了，但‘镜’的力量，或者说‘镜’的某种‘本质’或‘污染’，可能已经散逸出来了，就像打破镜子后飞溅的碎片，更加难以防备。”
她调出电脑上的能量监测历史数据：“看，自从‘百鬼夜行’主阵崩溃后，城市范围内的平均灵异能量读数确实大幅下降，趋近正常。但是……在一些特定频率，特别是与‘光波’、‘反射’相关的微弱能量谱段，出现了极其不稳定、难以解释的细微扰动。之前我们以为是大阵崩溃的残余干扰，没有深究。现在结合苏教授的发现……”
她快速敲击键盘，将那些扰动数据放大、过滤、建模。“如果把这些扰动，看作是某种……利用环境光影和反射面进行极低功耗、高隐蔽性活动的迹象……”
屏幕上，逐渐出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型——以城市中大量的玻璃幕墙、光滑建筑表面、水体、甚至仅仅是雨后积水为“节点”，构成了一张稀疏、隐蔽、但无处不在的、动态的、难以被常规手段探测的“能量-信息网络”雏形！
这张“网”的强度很低，目前似乎只能进行极其有限的能量渗透和信息窥探（比如那声“嘀嗒”和倒影模糊），但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渗透到生活每一个角落的潜在威胁！而且，谁也不知道这张“网”是否会随着时间自我增强，或者被拜影教残党重新利用、激活！
“妈的……”赵振刚忍不住骂了一句，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比面对成千上万的鬼怪更让人心底发凉。鬼怪有形，可防可杀。但这种无孔不入、依托于日常环境的“倒影侵蚀”，怎么防？难道把全城的镜子都砸了？窗户都封上？永远不靠近水面？
“我们……我们现在就在‘网’里吗？”苏媛声音发颤地问。
李雯看着屏幕上那以指挥部为中心、也呈现微弱扰动的光点，沉重地点了点头：“恐怕……是的。虽然强度很低，但这里显然也不是净土。”
“那陈默……”苏媛猛地想起还在康复中心的陈默。他的共感能力，他对“镜子”的异常反应……他会不会更容易被这张“网”影响，甚至……入侵？
“立刻加强康复中心的防护！所有反光表面进行物理遮挡或特殊处理！医护人员和警卫加倍小心！”“铁塔”立刻对着通讯器下令。
“还有我们自己，”赵振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如果这张‘网’真的存在，并且有监视功能，那我们现在的对话，我们的发现，岂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可能一直在“镜子”的注视之下。
“立刻启动电磁屏蔽和光学干扰！最高级别！”李雯也反应过来，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主控室内，特殊的设备被激活，发出低沉的嗡鸣，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干扰着可能存在的能量窥探。灯光也被调整到特定的频率和角度，尽量减少产生清晰倒影的可能。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指挥部可以暂时屏蔽，城市呢？成百上千万的市民呢？
“我们必须找到这张‘网’的核心，或者控制它的方法。”苏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向那本无名笔记，“笔记的主人预见到了‘镜劫’，而且提到了‘浩然气’可以‘镇守方寸’。这或许是一条线索。‘浩然气’是一种纯粹、中正、能安定心神、驱散邪祟的精神力量。如果……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在关键位置，比如指挥部、康复中心，甚至更重要的地方，营造出类似‘浩然气’的场域，或许能暂时隔绝、削弱这种‘倒影侵蚀’的影响，为我们争取时间！”
“营造场域？怎么做？”赵振刚问。
苏媛目光扫过主控室，又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周五爷留下的法器大多已毁或耗尽，她自己法力低微……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主控室中央，那面象征着职责和信念的警徽上。警徽擦拭得锃亮，但在特殊灯光下，倒影并不清晰。
“正气、信念、集体的意志……这些本身，就带有类似‘浩然气’的属性，只是未经引导，无法形成有效的场域。”苏媛快速思考着，“我需要一个‘放大器’，一个‘枢纽’。以我自身微薄的法力为引，结合在场所有人的坚定信念和正气，尝试构建一个临时的、纯粹的‘守护屏障’！范围可能不大，只能覆盖指挥部核心区域，而且……我可能撑不了多久，消耗会很大。”
她看向李雯、赵振刚、“铁塔”，以及主控室内其他几位得知情况后神色凝重但依旧坚守岗位的战友。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你们……信任我，并且，在过程中，尽可能地摒除杂念，回忆你们加入警队、加入‘749’时的初心，回忆你们想要保护的家人、市民，回忆牺牲的战友……将那种最纯粹的、守护的信念，传递出来。”苏媛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决绝而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赵振刚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没受伤的左手）：“丫头，放手干！我们信你！”
“铁塔”点了点头，对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让外围警戒的队员保持最高戒备，但不要干扰内部。
李雯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闭上了眼睛。
主控室内其他人，也纷纷肃容，或坐或站，调整呼吸，努力排除脑海中因刚才的恐怖发现而产生的纷乱思绪，将意念集中在“守护”与“信念”之上。
苏媛走到主控室中央，面对警徽，盘膝坐下。她将周五爷留下的、那枚已失去灵光、但材质特殊的“五雷印”残块（仅剩印纽部分）紧紧握在手心，又从怀中取出那本无名笔记，摊开放在膝上。
她闭上眼，开始按照苏家家传的、最基础的宁心静气法门调息。但这一次，她调动的不仅仅是自身那微薄的法力，更是尝试着，将自己敞开，作为一个“通道”和“共鸣器”。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她低声吟诵着古籍中记载的、最能养浩然气的篇章，声音起初微弱，但渐渐带上了一种奇异的韵律和穿透力。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随着她的吟诵，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温暖、坚定、充满光明正大意味的“场”，开始以她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那并非实质的能量，更像是一种精神的共鸣和升华。
赵振刚感到胸中那股因战友牺牲、自身重伤而产生的郁结和暴戾，似乎被这股温暖平和的力量轻轻抚过，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守护意志。他脑海中闪过牺牲战友的面容，闪过家人担忧的眼神，闪过城市黎明时分的宁静街景……守护这一切的信念，无比清晰。
“铁塔”感觉常年执行危险任务积累在精神深处的冰冷和警惕，在这股“场”中并没有被削弱，反而被注入了一种更加深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变得愈发沉稳如山。
李雯感到因连续分析数据、破解谜团而疲惫不堪的大脑，仿佛被清泉洗涤，变得清明了许多，那些关于“倒影网络”的恐怖数据和推演，不再只是冰冷的符号，而是化作了必须被破解、被阻止的明确目标。
主控室内，每一个人的信念，如同涓涓细流，在苏媛那奇异的吟诵和“五雷印”残块、无名笔记的微弱共鸣下，被引导、汇聚，开始缓缓流淌、交融。
渐渐地，一层极其稀薄、肉眼几乎不可见、但确实存在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淡金色光晕，在苏媛身周浮现，然后如同水波般，缓缓荡漾开去，笼罩了整个主控室的核心区域。
光晕所及之处，空气中那股因“倒影网络”潜在窥伺而产生的、令人不安的、微不可查的“粘滞感”和“被注视感”，仿佛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墙壁、屏幕、桌面等光滑表面，原本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倒影扰动，也彻底平息，倒影变得清晰而“正常”，再无任何诡异模糊。
成功了！虽然范围很小，强度很弱，但这确实是有效的、能够隔绝“倒影侵蚀”的守护屏障！
苏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维持这个屏障，对她精神和体力的消耗远超想象。那本无名笔记的书页无风自动，仿佛其中的“文气”也在被快速消耗。“五雷印”残块则毫无反应，只是作为一个“锚点”。
但她咬牙坚持着，吟诵声虽然变得更低，却依旧没有停止。
就在这时，主控室内一台处于物理隔离状态、并未接入任何网络的备用监控屏幕上，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闪烁起一片扭曲的雪花噪点！
紧接着，雪花噪点中，似乎有无数模糊的人影、建筑、街道的倒影飞快闪过，最终，定格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画面中央，是一面光洁如镜、却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巨大古镜虚影。镜中，倒映出的不是主控室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扭曲空间。空间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背对着画面、穿着古朴长袍、身形模糊的“人”，正低头凝视着手中一面小小的、不断滴落黑色液体的铜镜。
那“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半张脸。
一张被阴影和碎裂镜面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看不清五官、但能感受到一种无穷古老、冷漠与恶意的侧脸。
然后，一个沙哑、干涩、仿佛由无数玻璃摩擦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屏幕的音响孔中，挤了出来：
“找到……你们了……虫子……”
“咔嚓！”
屏幕瞬间黑屏，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主控室内，刚刚升起的淡金色守护光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苏媛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支撑不住。屏障虽然没有被击破，但显然承受了一次强烈的、恶意的“冲击”和“定位”！
“苏媛！”赵振刚和“铁塔”几乎同时冲上前。
苏媛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报废的屏幕，又看了看周围虽然波动但依旧在勉力维持的淡金光晕，惨然一笑：
“看来……我们被‘它’……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