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雨势稍歇,但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和寒意反而更重。城西老码头废弃多年,只有几盏残破的路灯在雨雾中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勉强勾勒出锈蚀龙门吊、堆积的废弃集装箱和长满苔藈的混凝土墩台的狰狞轮廓。远处江面黑沉沉的,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呜咽声响。
三号仓库是一栋低矮、庞大的砖混结构建筑,墙皮剥落,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只有高处几个破碎的窗口,像黑洞洞的眼睛。仓库一侧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不稳定的手电光晃动,隐约还有人声。
赵振刚的小队和“铁塔”率领的另一支“749”小队,已经分别从两个方向悄然完成了对仓库的合围。无人机在夜空中无声盘旋,热成像画面显示仓库内部有大约七八个热源,集中在中央区域,似乎围在一起,还有一个热源单独待在仓库深处一个隔间里,信号微弱,一动不动。
“铁塔,我已就位。正面强攻还是潜入?”赵振刚压低声音,透过加密频道询问。他的右手依旧用不上力,只能用左手单手持枪,靠在冰冷潮湿的集装箱后。
“潜入。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陷阱。目标‘影蛇’很可能就在里面。我带人从侧面通风口进入,你带人守住正门和可能的后门。一旦里面打响,或者我发出信号,立刻强攻接应。”“铁塔”的声音冷静平稳。
“明白。”
“铁塔”带着四名“749”队员,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堆废弃管道的阴影里,寻找着通风管道或破损墙体的入口。
赵振刚则带着剩下的三名队员,两人守住虚掩的正门两侧,一人绕向后门方向警戒。雨后的寂静中,能清晰听到仓库内传来的、压低的争吵声。
“……‘影蛇’老大,货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弟兄们心里发毛!”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急什么?子时三刻,准时交接。对方是‘上面’直接派来的人,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待不起。”另一个声音比较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应该就是“影蛇”。“都给我打起精神!检查一下家伙!今晚的‘货’不一般,听说……沾着‘圣气’呢。”
圣气?赵振刚眉头一皱。拜影教口中的“圣气”,多半与邪法、阴物有关。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那个单独隔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悉悉索索”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爬行、摩擦地面。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而浑浊的咳嗽。
隔间里那个微弱的热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是伤员?还是……别的什么?
仓库内的争吵声也停了下来,显然里面的人也听到了这声音,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妈的……里面那老东西……不会这时候出问题吧?”粗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恐惧。
“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影蛇”低喝,但能听出他也在强作镇定。
老东西?赵振刚心中一动。难道是拜影教受伤的高层?刘建国笔记里提到过,拜影教除了“主祭”和司徒胤,下面还有几位长老,各司其职。秦文轩是其中之一,已死。会不会还有其他长老在“百鬼夜行”中受伤,藏匿于此?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如果能抓到活的长老,或许就能撬开拜影教核心秘密的口子!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铁塔”低沉短促的声音:“就位。隔间有古怪,能量读数异常。三十秒后行动,先控制大厅,再解决隔间。三、二、一!”
“行动!”
“砰!”
仓库侧面某处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通风口栅栏被强行破开的声音。紧接着,里面传来“铁塔”队员的厉喝和短暂的打斗声、物品翻倒声!
“有埋伏!”
“警察!”
仓库内瞬间大乱!
“正门!强攻!”赵振刚毫不犹豫,一脚踹开虚掩的铁门,和两名队员冲了进去!
仓库大厅内灯光昏暗(只有几支手电掉在地上滚动),一片狼藉。五六个穿着杂乱、神色惊恐的拜影教外围分子正被“铁塔”和三名队员用枪指着,抱头蹲在地上。“铁塔”和另一名队员则警惕地用枪指着仓库深处那个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隔间。刚才那诡异的爬行和咳嗽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控制!”“铁塔”对赵振刚点了点头,示意大厅已基本控制。
赵振刚快步走到那个蹲在地上、脸上有一道刀疤、眼神凶狠又闪烁的瘦高男人面前,用枪口顶了顶他的脑袋:“你就是‘影蛇’?里面是谁?”
“影蛇”咬牙不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间方向,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不说?”赵振刚冷笑,用枪口戳了戳他脸上那道疤,“待会儿把你和里面那‘老东西’关一起,看他会不会跟你聊聊?”
“影蛇”身体一颤,脸上凶悍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恐惧,他嘶声道:“别!别把我关进去!里面……里面是‘虫老’!他……他受伤了,一直在里面养伤……他……他有点不对劲!”
虫老?又一个长老绰号!
“怎么不对劲?”赵振刚追问。
“他……他身上在长东西……绿色的……像苔藈,又像虫子……” “影蛇”的声音发颤,“而且……他有时候会……会变成别的东西的影子……我们都不敢靠近……”
长东西?变影子?
赵振刚和“铁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听起来,可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
“所有人,退后!警戒!” “铁塔”下令,让队员将抓获的教徒拖到远离隔间的角落控制。他和赵振刚,以及两名手持特殊装备的“749”队员,缓缓靠近那扇锈蚀的铁皮门。
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浓重草药味、腐肉气息和某种潮湿霉烂的怪味,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令人作呕。
“铁塔”做了个手势,一名队员上前,轻轻用枪管推开了铁皮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仓库中格外清晰。
手电光柱猛地射入隔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狼藉——散落的药草、破碎的瓦罐、干涸的暗红色污迹,还有一些……仍在微微蠕动的、指甲盖大小、颜色暗绿、形如扭曲藤蔓或细小蠕虫的诡异生物!它们似乎对光线极为敏感,在手电光照射下,发出细微的“嘶嘶”声,迅速朝着阴影处蜷缩、钻入地面的裂缝或墙壁的霉斑之中。
而在隔间最深处,墙角堆放的破旧被褥和杂物上,蜷缩着一个“人”。
不,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或“它”)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的暗绿色“苔藈”,这些“苔藈”如同有生命般,在他皮肤下起伏、延伸,有些地方甚至刺破了衣物,长出细小的、如同菌丝般的触须,在空中微微摆动。他的脸上也覆盖着这种东西,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但那眼睛浑浊发黄,瞳孔缩成了两个细小的黑点,眼神呆滞、痛苦,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他的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仿佛骨骼已经软化或错位。
最诡异的是,在手电光下,这“虫老”的身后墙壁上,投下的影子……是两重!
一重是他此刻蜷缩姿态的正常阴影,而另一重,则是一个更加高大、扭曲、仿佛由无数细小虫影攒聚而成的、不断变换形状的怪物阴影!那怪物阴影似乎想挣脱墙壁的束缚,张牙舞爪,却又被某种力量限制着,只能徒劳地扭动。
看到手电光和闯入者,“虫老”那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暴戾和惊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试图挣扎着爬起,但身上的“苔藈”一阵剧烈蠕动,似乎又将他束缚住。他身后墙壁上那怪物阴影,也同步发出了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嘶鸣。
“他被反噬了……而且很严重。”“铁塔”沉声道,手中的枪口稳稳对准“虫老”,“他修习的邪法,与蛊虫、木魅或者地煞阴毒有关,阵法崩溃导致力量失控,邪毒入体,甚至可能引来了不好的‘东西’附身,正在逐渐……异化。”
“能抓活的吗?”赵振刚问。虽然这“虫老”看起来已经半人半鬼,但他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还“活着”的长老级人物。
“很危险。他现在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失控,或者体内的邪物爆发。”“铁塔”摇头,但随即又道,“但值得一试。用强效镇静剂和束缚装备。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击毙。”
他示意两名队员准备特制的、带有高压电流和符文束缚网的捕捉器。
就在这时,“虫老”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眼中暴戾之色更盛,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刺耳的嘶鸣!
“嘶——!!!”
随着嘶鸣,他身上的暗绿“苔藈”骤然疯狂生长、炸开!无数细小的、如同活虫般的绿色丝线,如同暴雨般朝着门口的赵振刚等人激射而来!同时,他身后墙壁上那怪物阴影,也猛地膨胀、拉伸,仿佛要从二维的墙壁中挣脱出来,扑向众人!
“开火!捕捉!”
“铁塔”厉喝,率先开枪!特制的能量弹射向那些绿色丝线,将其大片大片地灼烧、击碎。两名“749”队员也同时射出了捕捉网!
“轰!”
捕捉网在空中张开,带着蓝色的电火花,罩向“虫老”。然而,就在捕捉网即将落下的瞬间,那“虫老”的身体,连同他身上疯狂生长的“苔藈”,竟然如同蜡烛般融化、塌陷,化作一滩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粘液,迅速渗入了地面杂物的缝隙和墙壁的霉斑之中!只留下那不断扭曲、最后也无声消散的怪物阴影,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刺鼻腥气。
“跑了?!”赵振刚惊怒。
“不……是某种遁术或者……身体异化后的保命手段。”“铁塔”蹲下身,检查着那滩正在迅速失去活性、变成普通污渍的粘液,眉头紧锁,“他伤得太重,这种遁法维持不了多久,也跑不远。立刻搜索周围!特别是下水道、通风管,任何潮湿、有霉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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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员们立刻展开搜索。赵振刚则快步走到“影蛇”面前,一把将他揪起来,眼中杀气腾腾:“说!这老鬼平时还有什么藏身点?!他最可能逃到哪里去?!不说,我现在就崩了你!”
“影蛇”已经被刚才“虫老”的恐怖变化吓破了胆,涕泪横流:“我……我不知道啊!他真的就藏在这里养伤!平时都是‘上面’单线联系他!我只负责给他送吃的和药!他……他好像提过一句……说城里太‘干’了,他需要‘湿气’重的地方……最好是……是有活水,有老树,不见天日的地方……”
有活水,有老树,不见天日?
赵振刚脑中飞速闪过城市地图。符合条件的地方……城内公园的湖心岛?不对,不够隐蔽。废弃的防空洞?可能,但未必有活水。老城区……柳荫巷那边有地下水渗出,但树不多……
突然,他想起一个地方——明镜湖东南岸,那个他们曾经探查过、后来被标注为“已处理”的废弃船厂地下! 那里靠近湖水,荒废多年,植被丛生,地下有废弃的泵站和管道,常年潮湿阴冷,不见阳光!而且,那里曾经是拜影教东南节点(次级锚点)的关联区域之一!
“铁塔!我知道一个地方!”赵振刚急道。
“走!”“铁塔”毫不迟疑。
留下部分队员清理现场、押送俘虏,赵振刚和“铁塔”带着四名队员,跳上车,朝着明镜湖方向,在凌晨湿滑的街道上,再次疾驰而去。
雨,又开始下了。冰凉的雨点敲打着车窗,仿佛在催促,也仿佛在警示。
康复中心的病房里,陈默盯着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窗外的雨声,在他听来,渐渐与脑海中那诡异的“嘀嗒”水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