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胡小虎和柳夏都松了一口气。
胡建国和胡母现在看柳夏，那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欢喜。尤其是胡母，拉着柳夏的手，几乎就没松开过，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掏给她。
解决了后顾之忧，胡小虎便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次北京之行的核心目标上——搞定那条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德国生产线。
钱，他有。香港那边，霍振宇已经帮他开设了一个离岸账户，第一批“长白秘藏”销售所得的几十万美金，已经躺在了账上。
技术，他也有。克劳斯的图纸和方案，详细到了每一颗螺丝钉。
但他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国家的外汇额度和进口批文。
在八十年代，外汇是国家的命根子，每一分钱都管控得极其严格。私人企业想动用大额外汇从国外进口设备，简直比登天还难。所有的额度，都优先供给那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国家级重点项目。
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企业，想从部委手里拿到批文，无异于虎口拔牙。
但胡小虎必须得办成。因为他知道，这条生产线，就是工厂未来的“护城河”。只有拥有了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才能把顾晓晓那些宏伟的蓝图，变成现实。
通过陈平在北京的关系网，又花了不少“人情费”，胡小虎终于约到了轻工业部一位主管技术引进的副司长。
见面的地点，就在长安街旁的部委大院里。
胡小虎和柳夏站在那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前，心里都有些感慨。上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跟着学校来接受革命教育。没想到，这一次，却是以一个企业家的身份，来和国家干部谈生意。
门口的警卫，盘查得非常严格。在确认了预约信息后，才放他们进去。
大院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中山装或干部服，步履匆匆，表情严肃。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权力的味道。
柳夏有些紧张，手心都出汗了。胡小虎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别怕，就当是来见一个大客户。”
他们被领到了那位钱副司长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但很整洁。钱副司长约莫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精干，也很严肃。
“你们就是长白山食品厂的胡小虎同志和柳夏同志吧？坐。”钱副司长的态度，不冷不热，公事公办。
“钱司长，您好。”胡小虎递上了自己的介绍信和一份厚厚的项目报告。
钱副司长接过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胡闹！”他忽然把报告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你们一个乡镇企业，张口就要引进一条价值三百万美元的德国生产线？你们知道三百万美元是什么概念吗？这笔钱，能从国外买回来多少急需的钢材和粮食？”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胡小虎脸上，“你们有这个技术能力消化这么先进的设备吗？你们有稳定的外汇来源吗？你们的产品，真的能在国际市场上站稳脚跟吗？这份报告，太理想化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连串的质问，让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柳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胡小虎却依旧很镇定。他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质疑。如果他连这些问题都回答不了，那他也别想办成这件事。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钱司长，您说的这些问题，我们都考虑过。请允许我逐一向您汇报。”
“第一，关于外汇来源。”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厂和香港霍氏集团签订的‘长白秘藏’产品独家代理销售合同。合同规定，霍氏集团每年将至少采购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我们的产品。第一批货款，六十万美元，已经到账。所以，我们有足够的外汇，来支付设备款。”
钱司长接过合同，看到上面那个鲜红的“霍氏集团”印章和霍振宇的签名时，他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霍氏集团在内地的名气极大，是第一批响应国家号召，回国投资的爱国港商，连中央领导都接见过。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第二，关于技术能力。”胡小虎又拿出一沓厚厚的图纸，“这是德国克虏伯公司的工程师克劳斯先生，为我们量身设计的生产线方案和厂房布局图。克劳斯先生承诺，将全程负责设备的安装、调试，并为我们培训第一批技术工人。所以，技术上，我们有保障。”
钱司长的眼睛，亮了一下。克虏伯公司，那可是世界顶级的工业巨头。能请到他们的工程师来做方案，这个乡镇企业，不简单。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我们的产品。”胡小虎的语气，充满了自信，“钱司长，我们的‘长白秘藏’，不是普通的食品。它在香港，被誉为‘神仙水’，一小瓶的售价，是一千美金，而且有价无市。它代表的，是我们国家在生物科技领域的突破。我们引进这条生产线，就是要实现规模化生产，把它卖到全世界，为国家赚取更多的外汇。这难道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吗？”
胡小虎把顾晓晓的研发计划，也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遍，强调了他们后续在保健品和护肤品领域的巨大潜力。
钱副司长彻底沉默了。
他低着头，反复地看着手里的那些文件。那份香港的销售合同，那沓德国人的设计图纸，还有胡小虎描绘的那个宏伟的商业蓝图。
每一项，都超出了他对一个“乡镇企业”的认知。
他不得不承认，这份报告，不是异想天开。这是一个准备得极其周密，野心勃勃，而且可行性极高的项目。
如果真能做成，对于国家的外汇收入和轻工业的技术升级，都将是一个巨大的贡献。
他心动了。
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很严肃。
他抬起头，看着胡小虎，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难题。
“胡小虎同志，你的项目，非常好。我个人，原则上是支持的。”他话锋一转，“但是，你应该知道，国家今年的外汇配额，早就已经分配完了。所有的额度，都给了那些军工、能源、交通等重点领域的国营大企业。我手里，一个美元的机动额度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摊了摊手。
“你的项目很好，但没有外汇额度，部里就出不了批文。没有批文，海关就不会放行。”
“所以，我只能告诉你，爱莫能助。”
“这件事，从程序上讲，根本走不通。你这个项目，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