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杀人。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从胡小虎的嘴里说出来,却像四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柳夏和顾晓晓的心里。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胡小虎那如同雕像般冷硬的背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山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她们的心跳上。
“不行!不能让他去!”柳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满身的泥泞,追了上去,一把从后面死死抱住了胡小虎的腰。
“小虎!你冷静点!你不能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你现在这个样子去找王强,就是去送死!你打死他,你要偿命!你被他打死,我们怎么办?厂子怎么办?”
顾晓晓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拉住胡小虎的胳膊,哭着哀求:“是啊,小虎哥!你不能冲动啊!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得!我们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我们报警!我们去省城告他!总有说理的地方!”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拖住了胡小虎的脚步。
胡小虎停了下来。
他没有挣扎,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那片被蜂蜜浸染的、黑乎乎的土地。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冲过去杀了王强。
他刚才那么说,一半是压抑不住的杀意,另一半,也是想看看身边人的反应。
柳夏和顾晓晓的惊慌和担忧,像一股清泉,让他那被怒火烧得快要爆炸的脑袋,稍微冷却了一些。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擦去柳夏脸上的泪水。
“放心,我没疯。”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了一丝理智,“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他那种杂碎的命。不值当。”
听到这话,柳夏和顾晓晓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一半。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柳夏小心翼翼地问道。
胡小虎的目光,越过她们的肩膀,再次投向那片废墟。
“怎么办?”他冷笑一声,“他不是喜欢砸东西吗?他不是喜欢玩阴的吗?那我就陪他好好玩玩。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报警?不行。王建国在县里根深蒂固,警察局那边肯定会和稀泥,甚至反咬一口,说他们诬告。
找省里?可以,但那是最后的手段。杀鸡焉用牛刀,而且容易落下个“喜欢告状”的名声,以后不好在地方上混。
所以,这事,还得自己解决。
而且,不能用常规手段。
对付流氓,就要用比流氓更狠的手段!
“瘸子”胡小虎嘴里念叨着这个关键的线索。
这种地痞流氓,是见不得光的蟑螂,也是最好用的突破口。只要找到了他,就不怕撬不开王强的嘴。
“你们先扶马三爷回屋休息,找点吃的给他。这里先别动,保持原样。”胡小虎冷静地开始下达指令,“我回镇上一趟。”
“你去镇上干什么?”顾晓晓不放心地问。
“找人。”胡小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找一个,能帮我们找到那个瘸子的人。”
他说着,不再给两个姑娘追问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
这一次,柳夏和顾晓晓没有再拦他。她们知道,胡小虎已经从暴怒中恢复了冷静,一个冷静的、并且动了真火的胡小虎,比一百个莽夫加起来都可怕。
胡小虎一边赶路一边思索。
他没有回厂,而是直接来到了镇政府大院。
他要找的人,是镇上的民兵连长,兼治安主任,赵铁军。
赵铁军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当过兵,在镇上颇有威望,为人还算正直。之前食品厂办手续的时候,胡小虎特意请他喝过几次酒,塞过两条烟,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胡小虎找到赵铁军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茶看报纸。
“哎呦,胡厂长!你不是去省城开会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赵铁军看到胡小虎,热情地站了起来。
胡小虎没跟他客套,一屁股坐在他对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哥,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赵铁军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出事了。“小胡,你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慢慢说。”
“我厂里的蜂场,被人砸了。”胡小虎开门见山。
“什么?!”赵铁军手里的茶杯一抖,热茶洒了一手,“蜂场被砸了?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前天晚上。一帮蒙面人,下手很专业,就是冲着毁掉我厂子来的。”胡小虎盯着赵铁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场留下的唯一线索,是其中一个带头的,是个瘸子。”
“瘸子?”赵铁军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在镇上管治安这么多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混子,他心里都有数。瘸腿的,也不是没有,但敢干这么大事的
胡小虎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心里肯定有谱。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包在省城买的“中华”烟,放在桌上,然后又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赵哥,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对方来头不小,是县里王家的人。”
听到“王家”两个字,赵铁军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
胡小虎把那张纸推了过去。
“但是,我胡小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次去省城,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他故意放慢了语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省卫生厅的陈建国陈老,你知道吧?他老人家亲口封我们厂的蜂皇乳是‘国宝’,点名要我们给北京的首长当献礼。”
“现在,生产‘国宝’的基地,被人砸了。陈老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想?省里会怎么想?”
“这已经不是我一个食品厂的事了。这是在打省里的脸,在打陈老的脸!”
胡小虎这番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却正好戳中了赵铁军的软肋。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镇治安主任,县里的王家他得罪不起。但是,省卫生厅的专家,那更是他连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大人物!
这两边要是掰起手腕,他夹在中间,绝对是第一个被碾碎的。
赵铁军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办公室里顿时烟雾缭绕。
他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一拍大腿。
“妈的!豁出去了!”他咬着牙说道,“王家在县里是牛,可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砸厂子,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他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然后又迅速地塞回给胡小虎。
“这个人,我知道。”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胡小虎耳边,“叫刘麻子,外号‘瘸子刘’。县城东关街有名的地痞,手底下养着一帮小混混,专门替人干些脏活。前两天,确实有人看到他带了几个生面孔,在咱们镇上的小饭馆里喝酒。”
“他在哪?”胡小虎的眼中寒光一闪。
“这种人,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要找他,就得去县城。东关街有个‘红星台球室’,其实就是个地下赌场,那是他的老巢。”赵铁军说道,“不过小胡,我得提醒你,那地方龙蛇混杂,不好闯。刘麻子本人也心狠手辣,你”
“赵哥,谢了。”胡小虎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包“中华”烟塞进赵铁军的口袋,另一包留在了桌上,“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但凡有需要我胡小虎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赵铁军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他知道,今晚的县城,恐怕要不平静了。
胡小虎走出镇政府,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但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瘸子刘红星台球室
很好。
他回到厂里,柳夏和顾晓晓已经把马三爷接回来安顿好了,老人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喝了点粥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胡小虎没去打扰,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他需要帮手。
他想到了万胜利,想到了李大壮,想到了那些跟着他一起打拼、刚刚分到奖金、正是士气高涨的工人们。
他找来李大壮。
“大壮,计划有变,你立刻带几个信得过的工人,开我们自己的车,我们到县城东关街的‘红星台球室’。记住,要最能打、最信得过的人!”
他在等待。
等待夜幕的降临。
等待他的“兵”,集结到位。
今晚,他要去闯一闯那个龙潭虎穴。他不但要把那个瘸子刘揪出来,还要从他嘴里,拿到扳倒王强的,最关键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