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听到胡小虎的请求，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喝水时轻微的声响。
顾晓晓站在胡小虎身后，心里有点打鼓。她能感觉到，刚才还热络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王科长这是不愿意？
胡小虎心里也咯噔一下，但他脸上没露出来，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等着王丽开口。他知道，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秋季商品交易会，那是什么地方？全省的国营大厂、供销系统都盯着的香饽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食品厂，想挤进去，跟登天也差不多。
王丽放下缸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看着胡小虎，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小胡，你这小子，野心不小啊。”
胡小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王姐您面前，我哪敢有野心啊。就是觉得，咱们厂的东西要是能上交易会露个脸，以后不也能更好地给百货大楼供货嘛。咱们这是双赢。”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捧了王丽，又把自己的目的和百货大楼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
“双赢？”王丽哼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靠，说，“你把这交易会想得太简单了。那不是菜市场，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能进去的，都是省里、市里挂了号的国营大厂，产品都是经过商业厅、工业厅层层筛选的。你们厂？一个镇上的集体小厂，连个正式的级别都没有，拿什么去申请？”
这话说的很直接，也很现实，像一盆冷水，浇得顾晓晓心都凉了半截。
胡小虎却像是早有预料，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王姐，正因为我们级别不够，所以才来求您这位大领导帮忙啊。我们自己去，门都摸不着。可您不一样，您是百货大楼的科长，您一句话，比我们跑断腿都管用。”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王丽白了他一眼，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些，“这事儿，难。非常难。”
她又重复了一遍“难”，但胡小虎心里反而定了下来。
怕的不是难，怕的是直接说“不行”。只要说难，就说明还有操作的空间。
“王姐，您给指条明路。”胡小虎诚恳地说道，“只要能成，您以后就是我们厂的头号大恩人。以后您有任何需要，只要我们厂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这话说得很重，几乎就是许下了一个承诺。
王丽沉默了，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利弊。她帮胡小虎，确实要担风险。一个不好，被人抓住小辫子，说她以权谋私，那就麻烦了。可要是不帮，这小子好不容易跟自己建立起来的关系，可能就淡了。更重要的是，她确实看好“长白山珍宝”这个产品，也看好胡小虎这个人。这小子，有股子邪乎劲儿，总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如果他的厂子真能做大，对自己未来的业务，也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过了好半天，王丽才缓缓开口。
胡小虎和顾晓晓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我们百货大楼，每年都有一个推荐名额。可以推荐一家合作紧密的、有潜力的地方企业，去参加交易会。不过，这个名额，今年盯着的人可不少。”王丽看着胡小虎，“我倒是可以帮你去争取一下。但是，光我一个人说好没用，你得拿出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东西来。”
“您说，要什么东西？”胡小虎立刻问道。
“第一，你们厂必须拿出一个正式的、像样的产品系列规划。不能就一个罐头，显得太单薄。你上次说的蜂蜜，还有没有别的？都得写出来，做得漂漂亮亮的，让我能拿到会上给领导们看。”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王丽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必须在交易会开始前，把百货大楼的第一个月，也就是一万瓶的供货，提前生产出来，并且入库！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你们厂，不是玩票，是有稳定生产能力的！这是硬指标，没得商量！”
一个月，一万瓶！
顾晓晓在后面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比上次那个订单，翻了一倍还多！他们刚刚才拼死拼活完成了五千瓶，这又要来一万瓶，厂里那台小机器，不得干冒烟了？
胡小虎心里也飞快地盘算着。一个月一万瓶，日产量要超过三百三十瓶。以目前一台封罐机的产能，就算二十四小时不停，也悬。必须上新设备！
他的心里，瞬间就有了决断。
“没问题！”胡小虎斩钉截铁地回答，“王姐，就按您说的办！产品规划，我三天之内给您送过来！一万瓶罐头，交易会开幕前，我保证一瓶不少地送到您仓库！”
看到胡小虎答应得这么干脆，王丽反倒愣了一下。她本以为这个条件会把胡小虎吓住，没想到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小子，可别吹牛。”王丽提醒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交不上货，别说交易会，你这长期合同都得黄！”
“王姐您放心，我胡小虎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行！”王丽被他的豪气也感染了，一拍桌子，“有你这句话，这事儿，我帮你扛了！你回去抓紧准备，我这边也去活动活动。记住，下个月十五号，交易会开幕，你最晚十四号，必须把货送到！”
“好！”
从百货大楼出来，顾晓晓的腿还是软的。
“小虎哥，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月一万瓶啊！你怎么就敢答应下来？咱们的机器根本跟不上啊！”她跟在胡小虎身后，急得直跺脚。
“机器跟不上，就换机器！人手不够，就招人！”胡小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晓晓，记住了，机会这东西，来了就得抓住！哪怕牙崩碎了，也得把它啃下来！要是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机会早跑了！”
顾晓晓看着胡小虎宽阔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没那么慌了。好像天大的事，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就总能解决。
胡小虎现在没时间去安抚顾晓晓，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时间太紧了，必须争分夺秒。
他没有回招待所，而是直接拉着顾晓晓，奔着省机械研究所钱工的家就去了。
再次敲开钱工家的门，还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
钱工看到胡小虎，眼睛都亮了，一把将他拉了进去，指着桌上一堆新的图纸，兴奋地说：“小胡！你快看！根据你上次给我的那张图，我把整个传动系统都优化了一遍！效率至少能再提高百分之十五！”
胡小虎看着眼前这个跟上次判若两人的老头，心里笑了。这就是技术宅，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能创造一个世界。
“钱工，您先别急。”胡小虎把他按在椅子上，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出山的。”
“出山？去哪？”
“去我们厂。我正式聘请您，当我们厂的总工程师！工资，在原来一百块的基础上，再加五十！一百五十块一个月！另外，我再给您配两个专门伺候您、给您打下手的徒弟！您只有一个任务，半个月之内，把我给您的图纸，变成一台能用的新机器！”
一百五十块！
钱工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个数字，比他这个研究所的正式工程师的工资，高了快三倍！
“小胡厂长，你你没开玩笑？”
“您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胡小虎从包里，直接掏出三百块钱，拍在桌子上，“这是两个月的工资，我先预支给您。您跟单位那边，就说您病了，请长假。家里这边您安顿好，明天，不，今天下午，就跟我走！”
钱工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沓钱，又看了看胡小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挪窝了。他心里那团被压抑了多年的火，彻底烧了起来。
什么狗屁单位，什么论资排辈，都见鬼去吧！老子要跟着这小子，去造这个时代最牛的机器！
“好！”钱工一拍大腿，“我去收拾东西！不过，我得带上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徒弟，他手脚还算麻利。”
“没问题！只要您开口，带一个连都行！”
搞定了最关键的技术环节，胡小虎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他让顾晓晓先陪着钱工收拾东西，自己则找了个邮局，给厂里拍了封加急电报。
电报内容更短：“速备料，招人手，技术总工已上路。我速归。”
发完电报，他站在省城车水马龙的街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场新的战役，已经打响了。这一次，赌注更大，挑战也更大。但他心里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