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免了？”
马书记听到胡小虎这个要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食品厂虽然是个烂摊子，但好歹还有个厂房，还有几台破机器。就这么白白给一个毛头小子用一年，传出去，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胡小虎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连忙补充道：“马书记，您别误会。我不是想占集体的便宜。第一年免承包费，但我可以保证，解决厂里那二十多个老职工的出路问题。他们可以继续留在厂里上班，工资，由我们来发！”
这话一出，马书记的眼睛，又亮了。
食品厂最大的一个麻烦，不是那几台破机器，而是那二十多个等着吃饭的工人。厂子停产，工资发不出来，这些人隔三差五就去公社闹，让他头疼得不行。
如果胡小虎能把这些人全盘接过去，那可是帮了他天大的忙！别说免一年承包费，就是免两年，他都愿意！
“好！这个条件，我替他们谢谢你！”马书记当即拍板，“第一年，承包费全免！从第二年开始，每年，你们上交给公社三千块钱的管理费，怎么样？”
一年三千！
这个数字，让胡小虎心里咯噔一下。
他原本的心理价位，是一年一千到两千。没想到马书记狮子大开口，直接叫到了三千。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价格，不算离谱。
一个厂子，一年才交三千块，平均一个月二百五。只要厂子能正常运转起来，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交的钱越多，说明他们这个“承包户”在公社眼里的分量就越重，也越“合法”。
“行！三千就三千！”胡小虎咬牙答应了下来，“不过，马书记，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希望，在承包合同里，能加上一条。”胡小虎看着马书记，一字一顿地说，“承包期间，工厂拥有完全的自主经营权。包括生产什么，卖给谁，怎么定价，以及人员的招聘和任免，公社方面，不得干预。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厂长的名头，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如果不能自主经营，事事都要向公社请示汇报，那这个厂子，承包下来还有什么意义？跟原来的那个小舅子厂长，又有什么区别？
马书记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这个要求，就有点出格了。
集体企业，交给你个人承包，已经是开了先河。现在，你还要完全的自主经营权，连人事任免都想自己说了算，这不就等于把厂子，变成你自己的私产了吗？
这在政治上，是有风险的。
“小胡同志，这个恐怕有点难办。”马书记面露难色，“厂子毕竟是集体的财产，人事方面，还是要经过组织考察的嘛。”
胡小虎知道，到了最关键的博弈时刻了。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马书记，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您想啊，食品厂为什么会垮？不就是因为外行指挥内行吗？我接手过来，如果还得处处受掣肘，那我怎么保证能把厂子搞好？怎么保证能给那二十多个老工人发得出工资？怎么保证每年给公社上交三千块的管理费？”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剂猛料：“而且，不瞒您说，龙爷他老人家，对我这个想法，也是支持的。他还特意交代，让我放开手脚去干，不要怕这怕那。他还说，要往厂里，安排几个人”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马书记一听到“龙爷”这两个字，身体就是一震。
他立刻就明白了。
胡小虎要这个自主经营权，恐怕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龙爷的意思！龙爷要往厂里安插人，自然不希望受到公社的掣肘。
想通了这一点，马书记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跟得罪龙爷比起来，担一点政治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马书记一咬牙，下了决心，“就在合同里写明，承包期间，在不违反国家大政策的前提下，厂子享有充分的自主经营权！人员招聘，你们可以自己决定，然后到公社这边来备个案，走个形式就行了！”
“太感谢马书记了！”胡小虎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成了！
最重要的权力，拿到手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他迫不及待地问。
“事不宜迟，就现在！”马书记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拿起电话，摇了几下，对着话筒喊道：“喂？是工商科吗？让老王带着公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对，马上！”
很快，一个五十多岁、戴着老花镜的干事，就拿着一摞文件和公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书记，您找我？”
“老王，马上起草一份承包合同。”马书记把刚才和胡小虎商定的条件，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那个叫老王的干事，一边听，一边咋舌。
这种形式的承包合同，他也是第一次见。又是免承包费，又是给完全自主经营权，这条件，也太优厚了。
但他看马书记的态度那么坚决，也不敢多问，连忙铺开纸，拿出笔，现场就开始草拟合同。
合同的内容，基本就是按照胡小虎和马书记谈好的条款来的。
甲方：红星镇革命委员会。
乙方：胡小虎（代表黑瞎子沟知青小组）。
承包标的：红星镇食品厂。
承包年限：三年。
承包费用：第一年免除，第二、三年每年上缴管理费人民币三千元整。
双方权利与义务：
1 甲方需保证乙方在承包期间，对工厂的合法使用权。
2 乙方需承担工厂承包期间的一切经营开销，并负责原厂二十三名职工的工资发放。
3 乙方在不违反国家法律政策的前提下，享有对工厂的完全自主经营权，包括生产、销售、定价及人事任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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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虎逐字逐句地看着，心里很高兴。尤其是那条“完全自主经营权”，简直就像是给他发了一块免死金牌。
他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乙方代表，写的是他一个人的名字。
“马书记，这个乙方，能不能改一下？”他指着合同说。
“怎么改？”
“我们不是个人承包，我们是一个集体。”胡小虎说道，“我希望，能成立一个‘长白山山货合作社’，以合作社的名义，来签订这份合同。我，还有我们小组的另外三个人，万胜利、柳夏、顾晓晓，我们四个，都是合作社的创始人。”
他不想搞个人独裁。这个地下王国，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建立起来的。这个即将诞生的新王国，也必须是他们四个人的。
马书记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年纪不大，觉悟倒是不低！不搞个人主义，搞集体领导，好！这个思想，很端正！”
他对胡小虎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老王，听到了吗？把乙方，改成‘长白山山货合作社’，法人代表，就写胡小虎。再加一条，注明合作社的初始成员，是胡小虎、万胜利、柳夏、顾晓晓四位同志。”
“好的，书记。”
合同很快就修改好了，一式三份。
马书记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甲方代表后面，签上了“马福祥”三个大字。
然后，他拿起那枚硕大的、红色的革命委员会公章，蘸足了印泥，对着签名处，狠狠地盖了下去！
“砰”的一声，仿佛一声惊雷。
胡小虎看着那个鲜红的印章，心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从这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黑户了。
他们有了合法的身份，有了自己的“根据地”！
“小胡同志，到你了。”马书记把笔，递给了他。
胡小虎接过笔，感觉那支普通的英雄牌钢笔重于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在乙方代表和法人代表的位置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胡小虎”三个字。
然后，他拿过自己的私人印章（这是他早就让王木匠帮忙刻好的），也在上面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他拿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合同，薄薄的几张纸，却感觉比那箱黄金还要沉重。
“好了，小胡厂长。”马书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现在起，食品厂，就交给你了。这是厂里的钥匙，还有账本，你一并拿去。明天，我会让老王陪着你，去厂里跟老职工们见个面，开个交接会。”
“谢谢马书记！”胡小虎激动地说道。
“谢什么。”马书记摆了摆手，“以后，好好干！别辜负了龙爷对你的期望。”
从公社大院出来，胡小虎走在回山路上，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云彩上。
他怀里揣着那份滚烫的合同，像在做梦一样。
一天之内，他就从一个见不得光的“山大王”，摇身一变，成了镇上唯一一个集体企业的“厂长”。
这变化，太快，太刺激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柳夏她们。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守林屋。
当他推开地下要塞的入口，看到那三张熟悉而又焦急的面孔时，他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那份合同。
“我们成功了！”他大声地宣布道，“从今天起，请叫我，胡厂长！”
万胜利和顾晓晓，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柳夏没有欢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胡小虎，看着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疲惫，她的眼睛里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她走上前，从胡小虎手里接过了那份合同。
当她看到乙方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长白山山货合作社”，当她看到合作社成员那一栏，并列着他们四个人的名字时，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小虎”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哭什么。”胡小虎笑着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新问题，悄然出现了。
“小虎哥，”顾晓晓一边翻看着那份皱巴巴的工厂账本，一边惊叫了起来，“不好了！这上面说食品厂，还欠着外面一大笔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