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来得又早又黑。
守林屋里,一盏用墨水瓶改造的煤油灯,在桌上跳动着豆大的火苗,将小小的石屋照得一片昏黄。
万胜利正坐在炕沿上,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支三八大盖。他身边,放着一把崭新的、闪着乌黑光泽的大斧子,斧刃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这把斧子,连同几把锋利的剥皮刀、一大包盐、还有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都是胡小虎前两天冒着风雪,从县城偷偷带回来的。
自从第一笔生意做成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表面上,他们依旧是两个穿着破棉袄、啃着黑面窝头的穷哈哈守林员,但暗地里,他们的“小金库”越来越充裕,生活品质也直线上升。
地下要塞里,风干的鱼干和腊肉已经挂了满满一排,像一道道金黄色的帘子。守林屋的土炕下,挖出了一个隐秘的地窖,里面藏着他们从县城换来的白面、大米和一小坛珍贵的猪油。
今晚,屋里就飘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猪油香。
灶膛的火堆里,埋着几个红薯,正散发出甜丝丝的焦香。小铁锅里,温着一壶从山里采来的野茶。
胡小虎靠在炕头,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巴掌大的半导体收音机,正戴着耳机,滋滋啦啦地调着台。这是他这次去县城最大的收获,花了他足足十五块钱“巨款”,几乎是他们两次交易的全部利润。
但胡小虎觉得,这钱花得值。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能听到来自外界的声音,就等于多了一双眼睛和耳朵。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一阵电流声后,收音机里终于传出了清晰的播音员声音。胡小虎精神一振,把耳机音量调大了些。
“小虎,又听那玩意儿呢?”万胜利放下手里的枪,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解,“这玩意儿有啥好听的,还不如听段样板戏带劲。”
“你懂个屁。”胡小虎白了他一眼,把一只耳机塞给他,“多听听新闻,了解国家大事,没坏处。咱们现在干的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在政策的刀尖上跳舞,万一哪天风向变了,咱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万胜利虽然听不懂什么“风向”,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戴上了耳机。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汪汪”的犬吠声。
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雪夜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胡小虎和万胜利的身体同时一僵,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警惕。
他们没有养狗。这狗叫声,是从山下传来的。
胡小虎一把摘下耳机,关掉收音机,一个翻身就下了炕,闪电般地把桌上的煤油灯、斧头、收音机等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炕洞里。
万胜利的反应也极快,他抓起那支三八大盖和子弹,连同擦枪的油布,一起藏进了墙角一个早就挖好的暗格里,然后用一块伪装好的石头堵上。
两人配合默契,整个过程不到半分钟。
做完这一切,胡小虎又迅速检查了一遍屋子,把地窖的入口用柴草盖好,又抓了一把灶膛里的灰,在自己和万胜利崭新的棉鞋上抹了抹,让它们看起来又旧又脏。
“把肉味散散!”胡小虎低声喝道。
万胜利赶紧掀开锅盖,把里面炖着的狍子肉连汤带水地倒进一个木桶里,藏到床底下,然后往锅里添了瓢雪水,又扔了几个干巴巴的黑面窝头进去。
那股诱人的肉香,瞬间被水蒸气和粗粮的味道冲淡了不少。
“吱呀——”胡小虎推开一丝门缝,朝外望去。
只见远处山下的雪道上,几个晃动的火把,正由远及近,朝着守林屋的方向移动。看那火把的数量,至少有四五个人。
“是队长刘铁柱!”胡小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走在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还有他身边那条大黄狗。
这么晚了,刘铁柱带人来干什么?
胡小虎的脑子飞速旋转。难道是他们的事败露了?不可能,他们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难道是有人举报?
来不及多想,他关上门,用木杠顶死,然后对万胜利使了个眼色。
万胜利会意,立刻从墙角抄起那杆破旧的老套筒,一脸紧张地靠在门后。胡小虎则重新躺回炕上,盖上被子,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咳咳胜利谁啊?”
“不不知道”万胜利的声音带着颤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吓坏了的憨厚青年。
很快,脚步声和狗叫声就到了门口。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响起,震得门板都在发颤。
“开门!胡小虎!万胜利!开门!”刘铁柱粗声粗气的嗓门在门外响起。
“谁谁啊?”万胜利哆哆嗦嗦地问。
“是我!刘铁柱!快开门,查岗!”
万胜利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的胡小虎,胡小虎对他使了个眼色。
!万胜利这才哆哆嗦嗦地搬开门杠,拉开了门。
一股寒风夹着雪粒子卷了进来,吹得屋里的火苗一阵摇晃。
刘铁柱带着三个民兵,举着火把,站在门口。他身后那条大黄狗,对着屋里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刘铁柱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扫了一圈。屋里陈设简陋,地上堆着柴火,锅里煮着黑面窝头,一股子穷酸气。万胜利抱着一杆破枪,吓得脸都白了。炕上,胡小虎裹着被子,正在不停地咳嗽,一副病得快要断气的样子。
眼前的景象,完全符合他对这两个“病号”的想象。
“大半夜的,关着门干什么?做贼呢?”刘铁柱哼了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的民兵也跟着进来,毫不客气地在屋里翻找起来。
“队长这大晚上的,天又冷,我们不关门不得冻死啊。”万胜利结结巴巴地解释。
“咳咳刘队长,您您怎么来了?”炕上的胡小虎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了下去,咳得更厉害了。
刘铁柱走到炕边,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胡小虎的脸。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确实是一副病容。
他心里那点怀疑,顿时消减了几分。
今天晚上,队里的会计跟他算账,说最近公社供销社的盐卖得特别快,好几次都断货了。会计随口说了一句:“咱队里这两个守林的,隔三差五就下来买盐,比谁家都勤快。山里潮,盐费得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铁柱当时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两个小子,队里分的粮食和盐都是按两个人的量给的,怎么会不够吃?还隔三差五地买?他们哪来的钱?
他越想越不对劲。这两个小子自从上了山,就跟消失了一样,也不下来叫苦。这不符合常理。他怀疑,这两人肯定在山里搞了什么名堂,八成是在偷偷打猎,然后拿去换钱了!
私自倒卖猎物,这可是投机倒把!要是被公社知道了,他这个队长也得跟着挨批。
于是,他立马叫上几个民兵,搞了个突然袭击,想来个人赃并获。
可现在看来,屋里除了穷,还是穷。别说肉了,连根肉骨头都看不见。
“你们俩,最近在山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刘铁柱板着脸,开始盘问。
“没没有啊。”万胜利老实地摇头,“这大雪封山的,除了狼和兔子,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那你们有没有打到什么东西?”刘铁柱的眼睛盯着墙角那几张兔子皮。
“就就打了这几只兔子。”万胜利指着墙角说,“林子里兔子多,我们下了几个套子,运气好套住的。皮我们留着,想开春了看看能不能换点针线。”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打几只兔子,不算什么大事。
刘铁柱不死心,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他的鼻子很灵,总觉得空气里,除了那股子穷酸味,还若有若无地飘着一丝肉香?
他走到灶台边,掀开了锅盖。
锅里是几个黑乎乎的窝头,在热水里泡得发胀,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他皱了皱眉,又用火把照了照床底下。床底下除了一个倒扣着的空木桶和一些杂物,什么都没有。
那几个民兵也搜完了,都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发现。
刘铁柱的脸色有些难看。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那条大黄狗,突然对着床底下,发疯似的狂叫起来,还用爪子使劲地刨着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