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一个人在黑暗的通道里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万胜利的体重,像一座小山,死死地压在胡小虎的背上。胡小虎的额头上全是汗,分不清是累的还是疼的。他的右腿已经不只是疼了,而是麻木,每抬一下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
“小虎要不要不你放我下来歇会儿”万胜利趴在他背上,气喘吁吁地说。他能感觉到胡小虎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闭嘴!省点力气!”胡小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再想站起来就难了。他现在全凭着一股狠劲儿在撑着。
终于,他们挪到了那扇铁门前。
胡小虎侧着身子,艰难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门后的空间似乎比外面的通道要宽敞一些。他把万胜利小心地放在地上,靠着墙坐好,自己则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口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炸了。
“小虎,你没事吧?”万胜利担心地问。
“死不了”胡小虎缓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那股窒息感稍微退去了一些。
这里面的空气比外面要好闻,虽然同样有霉味,但至少不那么憋闷,那股微弱的风也更明显了。
“我们得想办法弄点光。”胡小虎喘匀了气,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几根被体温焐着的火柴。
他用手指捻了捻,火柴头还是有些潮。他把火柴小心地夹在干燥的头发里,希望能让它们再干一些。然后,他又从那个湿透的布袋里,翻出那个小铁盒,把里面被水泡过的棉花拿出来,用力挤干水分,撕成一蓬蓬的松散状态。
“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烧的东西。”胡小虎对万胜利说。
他拄着砍柴刀,摸索着站起来,沿着墙壁继续往前探。这个空间比他想的要大,走了七八步才摸到另一面墙。地面很平整,是水泥地。
他在地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些干的木头或者纸片。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手冰冷的灰尘和一些碎石块。
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一个长条状的东西。摸上去,是木头的质感,而且很干燥。他心里一喜,用力一掰,“咔嚓”一声,断了。
是干木头!
他赶紧把这截木头抱在怀里,又在附近摸了摸,发现这种木条还不少,好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他也顾不上研究,捡了一小堆,抱着回到了万胜利身边。
“找到了,是干的木头。”胡小虎把木头放在地上,然后从头发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火柴。
这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他把蓬松的棉花胎垫在下面,上面架好几根最细的木条。然后,他从自己破棉袄的夹层里,撕下一块最干的布片,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划火柴的地方了。
他屏住呼吸,左手捏着火柴杆,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火柴头,在那块粗糙的布片上,用力一划!
“嗤——”
没有火苗。
胡小虎的心沉了一下。
他换了个角度,又划了一下。
“嗤——”
还是没有。
“小虎”万胜利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别吵!”胡小虎低喝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把火柴头又在头发里蹭了蹭,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布片,又快又狠地划了第三下!
“噗!”
一小簇黄豆大小的火苗,猛地窜了起来!
“着了!”万胜利激动地叫出声。
胡小虎手都顾不上抖,赶紧把火柴凑到那蓬棉花上。干燥的棉花瞬间被点燃,升起一股白烟。他赶紧轻轻地吹气,火苗舔舐着棉花,慢慢变大,然后引燃了架在上面的小木条。
“噼啪”
木条燃烧起来,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团温暖的橙色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洞里亮了起来。
借着火光,两人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大概有十几平米的水泥房间,像一个碉堡的内部。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浇筑的混凝土,上面布满了青苔和水渍。他们刚刚进来的那扇大铁门,锈迹斑斑,门上还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厚重轮盘。
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板,就是胡小虎刚才捡到的燃料,看样子像是什么箱子碎掉后留下的。
而在房间的另一头,正对着铁门的方向,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不知道通向哪里。那股微弱的风,就是从隧道里吹出来的。
“我的天”万胜利看着这一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小虎,这这他娘的是个地堡啊!”
“不是地堡。”胡小虎盯着那个深邃的隧道口,眼睛里闪着光,“地堡没这么深。这这应该是一条地道!”
“地道?谁修的?”
胡小虎没有回答,他走到墙边,用手抹去墙上的一层青苔。青苔下面,露出了一行模糊的字迹。不是中文,是一种弯弯曲曲的文字。
!“这是日本字!”万胜利突然叫道,“我爸在工厂里见过,厂里有些老机器是日本人留下的,上面就有这种字!”
日本字!
胡小虎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生产队的老人讲过的故事。说几十年前,日本人占了东北,在长白山里修了很多秘密的工事,用来打苏联人。后来日本人败了,跑得匆忙,很多工事都废弃在了深山老林里,再也没人找到过。
难道他们脚下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小鬼子留下的一个秘密要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胡小虎的心脏就“怦怦”狂跳起来。恐惧、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混杂在一起。
如果这真是小鬼子留下的要塞,那它有多大?里面有什么?会不会有他们留下的物资?
“小虎,你说这地道是通哪儿的?”万胜利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有些害怕地问,“里面里面会不会有鬼?”
“鬼个屁!”胡小虎骂了一句,但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都几十年了,有鬼也早投胎了。我估计,这地道是通向另一个出口的,要不就是通向他们的老窝。”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那几根木条撑不了多久。
“我们得做个火把。”胡小虎说着,又捡了几根粗一点的木条,然后从自己湿透的棉袄上,撕下一大块棉絮,用力拧干,缠在其中一根木条的顶端。他又从万胜利的布袋里,摸出那个被泡成面疙瘩的窝头,抠了一小块,搓碎了,抹在棉絮上。粗粮里有油脂,能让火把烧得更久一些。
他用火堆里最后一点火苗点燃了火把。火把“呼”的一下着了起来,照亮了更大一片范围。
橙黄色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里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是两个鬼影。
“胜利,你在这儿守着火堆,看着东西,我进去探探路。”胡小虎举着火把,对万胜利说。
“别别啊小虎!”万胜利一把拉住他,“我害怕!我一个人害怕!要不要不咱俩一起去!”
胡小虎看了看他肿得老高的脚踝,皱了皱眉:“你这腿能走吗?”
“能!我单脚跳也得跟着你!”万胜利的脸上满是惊恐,“你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我非得让鬼给吃了不可!”
胡小虎知道他是真害怕了。这地方确实邪门,一个人待着,胆子再大也得发毛。
“行吧。”他点了点头,“我扶着你,走慢点。要是疼得受不了就说。”
他把砍柴刀递给万胜利当拐杖,然后自己架起万胜利的一条胳膊。
“走!”
胡小虎举着火把,一瘸一拐的万胜利拄着砍柴刀,两个人,就像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伤兵,互相搀扶着,走进了那条日本人留下的、通往未知深处的黑暗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