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算熬了过去,春天来了。
可长白山的春天,并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带来了更大的绝望。
从开春到现在,一滴雨都没下。地里干得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刚种下去的玉米种子,别说发芽了,估计在土里都快烤熟了。
老乡们看着天空,脸上的皱纹拧成了疙瘩,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这是要遭灾啊。”
春旱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团结生产队上空。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粮食不够吃了。
队里开了几次会,最后刘铁柱黑着脸宣布:“从今天起,所有人的口粮,再减两成!先紧着肚子,熬过这段日子再说!”
两成!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知青点,所有人都慌了。
原本就填不饱的肚子,现在更是雪上加霜。食堂的大锅里,玉米糊糊变得越来越稀,清得能看见桶底。窝窝头也从一天两个,变成了一天一个。
胡小虎和万胜利的情况最惨。他们工分最低,分到的粮食本来就少,现在再一减,简直就是要命。
他们的饭碗里,所谓的“粥”,就是几粒米在水里打着旋儿,喝下去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第一天,两人饿得头晕眼花,干活的时候差点从坡上滚下去。
第二天,两人饿得两眼发绿,看什么都像吃的。万胜利盯着一棵树的树皮,喃喃地说:“小虎,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胡小虎一把拉住他:“你疯了!那个,吃下去会涨死的!”
到了第三天,两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躺在墙角的铺盖上,感觉自己就像两条被扔上岸的鱼,只能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疼。胡小虎甚至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到了北京家里热气腾腾的炸酱面,他妈正冲他喊:“小虎,快来吃面!”
他伸出手,想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胜利你还活着吗?”胡小虎用微弱的声音问。
“还还喘着气儿”万胜利的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咱们不能就这么饿死”胡小虎挣扎着坐起来,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又倒下去。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不饿死还能咋办?”万胜利有气无力地说,“队里没粮了谁都没得吃”
“队里没有,山里有!”胡小虎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凶狠光芒。
“山里?”万胜利愣了一下。
“对,山里!”胡小虎的声音少提高了起来,“我听老乡说过,长白山深处,有野猪,有狍子,还有傻狍子!就算打不到这些大家伙,挖点野菜,抓几只山鸡,也够咱们俩活命了!”
万胜利被他这番话说得心里一动,但随即又泄了气:“可是可是山里危险啊。再说,队里不让咱们随便进深山,特别是那个那个黑瞎子沟,说是有熊!”
黑瞎子沟,是生产队附近的一道山梁,因为传说里面有黑熊(东北话叫黑瞎子)出没,被队里划为禁区,严禁任何人靠近。
“危险?”胡小虎冷笑一声,“现在是躺在这儿饿死危险,还是进山被熊拍死危险?胜利,你选一个!”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万胜利的心上。
是啊,躺在这里,是百分之百的死路一条。进山,虽然危险,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与其饿死,不如被熊拍死!”胡小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他娘的,老子在北京都没活明白,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这儿!”
“干了!”万胜利猛地坐了起来,饥饿让他虚弱,但胡小虎的话却点燃了他心里最后一点求生的火焰,“小虎,你说怎么干,我都听你的!”
看到万胜利终于下了决心,胡小虎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件事,必须他们两个人一起干才行。他一个人,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好!”胡小虎压低了声音,凑到万胜利耳边,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们不能白天去,目标太大。得趁天没亮,雾最大的时候走。队里虽然有岗哨,但那个点儿,他们也犯困,我们绕开走。”
“吃的我们得带点干粮。明天吃饭的时候,想办法藏两个窝头。”
“还有武器,我们得有家伙防身。我想好了,工具房里那把砍柴刀最合适,又沉又快。”
“进了山,我们就直奔黑瞎子沟。所有人都怕那里,那里肯定没人去,山货也最多。”
胡小虎一条一条地说着,他的思路清晰,计划周密,仿佛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万胜利听得心惊肉跳,又有些兴奋。他看着胡小虎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身体里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狠劲和能量。
“就这么干!”万胜利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两个被饥饿逼到绝路的年轻人,在知青点最阴暗的角落里,达成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决定。
他们要去闯一闯那个人人畏惧的禁区——黑瞎子沟。
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