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的工程,在顾青山的小心调和与精湛技艺下,终于接近尾声。新制的槅扇与槛窗疏朗透光,为殿内引入明媚的天光与庭院的绿意;黄花梨的书架与画案沉静端雅,与满殿书香相得益彰。即便是最初颇有微词的王老翰林,在试用过那张宽敞平整、木纹如山水画卷的画案后,也捻须不语,算是默许了这份“简淡”之美。
顾青山于翰林官场中,渐渐赢得了“虽为匠作,实通文心”的声誉。几位爱才的侍读学士,甚至偶邀他探讨器物形制与诗文意境的关系,气氛颇为融洽。然而,顾青山心中那根弦从未放松。阮公公那日廊下的身影与意味深长的笑容,如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这日,他正指挥匠役做最后的清扫整理,一名小太监寻来,传话说阮公公有请,地点在离武英殿不远的内府供用库旁的一处值房。
该来的,终究来了。顾青山辞别众匠役,整了整衣衫,随着小太监前去。值房内,阮公公正独自品茶,见顾青山进来,笑容可掬地示意他坐下,还亲手为他斟了一杯。
“顾匠师近日辛苦,武英殿的差事,办得漂亮,连几位翰林先生都赞不绝口。”阮公公开门见山,语气温和,“咱家早就说过,顾匠师前程远大。”
“公公过誉,皆是分内之事。”顾青山欠身道。
“诶,不必过谦。”阮公公摆摆手,放下茶盏,话锋微妙一转,“顾匠师可知,这内府供用库,都管着些什么?”
顾青山心中警惕,面上不动:“晚辈不知,请公公明示。”
“宫内一应器用陈设、金银玉器、乃至各地贡品,凡不属各宫各殿常例用度的,多经此处调拨、贮藏。”阮公公慢悠悠地说,“里头东西多了,难免有些……年深日久,或搬运磕碰,需要修补整理的。”
他看着顾青山,眼中带着一种探究的光:“顾匠师这等手艺,终日与军械木器为伍,虽说也是报效朝廷,但咱家总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若能在供用库这边,帮着料理些精细贵重的物件,岂不是更能施展所长?而且……”他压低声音,“这里头有些门道,可不是兵仗司那点饷银和辛苦可比。”
顾青山听明白了。阮公公这是换了一种方式,想将他拉入其势力范围,插手内府供用库的事务。那里油水丰厚,关系复杂,一旦卷入,再想脱身便难如登天,而且极易成为他人争斗的棋子甚至替罪羊。
“公公厚爱,晚辈感激不尽。”顾青山言辞恳切,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只是晚辈受沈主事提携,入职兵仗司不久,于军械制造之道尚在摸索学习,本职未精,岂敢他顾?且宫禁重地,规制森严,晚辈一介外匠,实不敢逾越分寸,妄入内府事务。还请公公体谅。”
阮公公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变得有些阴冷。他盯着顾青山看了片刻,忽又轻笑一声:“顾匠师果然是……谨慎持重之人。也罢,人各有志,咱家也不便强求。”
他端起茶杯,做出送客的姿态:“只是顾匠师,这宫墙之内,路有千万条,有时太过执拗于一条道走到黑,未必是福啊。今日之言,还望你细细思量。”
顾青山起身,行礼告退。走出值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阮公公最后那几句话,看似放弃,实则暗含威胁。拒绝了他的“好意”,便是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至少,是未被拉拢的“外人”。
回到兵仗司,顾青山将此事告知了柳先生与老金。
柳先生眉头深锁:“内府供用库……那是非之地。阮公公急于拉你入伙,恐怕不单是看中你的手艺,或许……他那边正缺可靠又懂行的人手,去处理某些‘棘手’的东西,或是想借你之手,在供应上做些文章。”
老金啐了一口:“这没卵子的阉货,心眼比蜂窝还多!小子,你拒绝得对。那种地方,沾上手就甩不脱了。不过,这下算是把他得罪狠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可得把招子放亮点。”
顾青山点头。他想起阮公公那阴冷的眼神,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对方在暗,自己在明,下一次的“暗箭”,会从哪个方向射来?他摸了摸袖中冰凉的刻刀,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既已选择了这条坚守技艺与本心的路,那么,无论来的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得一一接下。
---
【下集预告】:阮公公示好被拒,怀恨在心。不久,兵仗司内一批即将交付边军的制式腰刀突然出现质量问题,矛头隐隐指向负责相关木作部件的顾青山!是真的事故,还是精心构陷?
第140集:《刀锋指向》,含冤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