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层叠的芦苇切割得支离破碎，洒在墨黑的水面上，泛着细碎而冰冷的鳞光。顾青山强忍着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每一根芦苇拂过伤口，都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他屏住呼吸，耳中只有自己压抑的喘息、水流擦过腰际的轻响，以及风吹过无边苇丛发出的沙沙声，这声音淹没了其他一切，也隐藏了可能存在的所有杀机。
“必须尽快找到柳先生……”他心中默念，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水下盘根错节的根系不时绊住他的脚步，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寒意与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开始阵阵袭来。
他依着记忆中最后与柳先生约定的方向，艰难地拨开身前的芦苇。约莫一炷香后，前方水畔一株略显歪斜的老柳树映入眼帘，这是约定的第二个标记点。树下空无一人，唯有水波寂寞地拍打着树根。
顾青山的心沉了下去。他靠近柳树，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搜寻。树干上并无约定的刻痕，但在接近水面的部位，他敏锐地发现了几片被折断后、又以特定角度别在一起的芦苇叶。叶片断口尚新，组合的形状，隐约像是一个指向斜前方的箭头。
是柳先生！他果然来过，并留下了继续前行的暗号。
顾青山精神一振，仔细记下箭头的指向，不敢怠慢，立刻循迹而去。芦苇荡愈发深邃茂密，水路岔道增多，如同迷宫。他不仅要辨认那偶尔出现的、隐蔽的芦苇记号，还要时刻提防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袭击——无论是蛟川水寨的追兵，还是这沼泽本身潜藏的危险。
伤口持续消耗着他的体力和精神，视线偶尔会因剧痛而模糊一下。他咬紧牙关，撕下内衫下摆，费力地在背后草草包扎，暂时止住血水外渗。
又前行了一段，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水域边缘，他猛地停住。前方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被利刃斩断的芦苇杆，附近还有一小块深色的布条挂在苇秆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这里发生过搏斗！
顾青山心中一紧，迅速潜身靠近，捞起那块布条。质地普通，是常见的江湖人短打衣衫用料，无法确定是否属于柳先生。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每一寸水面和苇丛。
除了打斗的痕迹，再无其他标记。
柳先生是成功脱身了，还是……？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咿呀”声，顺着晚风飘入耳中。声音来自侧前方一片极其浓密的芦苇丛后。
顾青山屏息凝神，轻轻拨开苇丛，循声望去。
月光下，一艘半旧的乌篷小船静静停靠在一条隐蔽的水汊里，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那“咿呀”之声。船头挂着一盏未点燃的灯笼，船篷低垂，看不清内里情况。
是渔家歇夜的船，还是……？
他仔细观察，未见船上有任何人影活动，也感受不到明显的杀气。但在这危机四伏的蛟川暗影之地，任何一点异常都足以致命。
顾青山沉吟片刻，放弃了直接上前探查的打算。他悄悄绕到小船侧后方的芦苇丛中，选了一处既能观察小船、又便于隐匿和撤离的位置，缓缓沉入水中，只留出口鼻和眼睛，如同化作了这芦苇荡的一部分，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背后的伤痛和冰冷的河水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运转体内那并不算深厚的内息，勉力抵抗着寒意与疲惫，目光始终锁定着那艘沉默的小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东方天际即将透出第一抹微光的前夕，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踏着泥泞，由远及近。
顾青山精神一振，凝目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矮小身影，提着一个竹篮，步履轻捷地来到岸边，四下张望一番，然后熟练地解开了系在树根上的缆绳，跳上了乌篷船。
就在那人弯腰准备钻进船篷的瞬间，斗笠微微抬起，露出小半张侧脸和一绺垂下的灰白鬓发。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且对方做了伪装，但顾青山心中猛地一跳——那身形，那隐约的轮廓，与他记忆中的柳先生至少有七分相似！
可他为何会在此有一艘船？是早有准备，还是另有隐情？
顾青山没有立刻现身。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疑虑，继续潜伏观察。
那“柳先生”钻进船篷后，很快，篷内亮起了一点如豆的灯火，映出一个模糊的、正在忙碌的身影，似乎在整理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船篷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机关转动的“咔哒”声。
紧接着，靠近顾青山这一侧的船篷壁上，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木板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件小物事被迅速抛出，“噗”一声轻响，落入了顾青山藏身之处前方不远的水中。
做完这一切，那缝隙迅速合拢，灯火也随之熄灭。船身微微一震，似乎那人准备歇息了。
顾青山心中疑云大起。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再无动静，才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潜游过去，在那片水域小心摸索。很快，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约莫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体。
他将其捞起，借着头顶稀疏的月光仔细一看——
那并非什么奇特的宝物，而是一面颇为古旧、边缘已有些许磨损的……青铜镜残片。
镜背刻着模糊的蟠螭纹，镜面早已昏黄，映不出清晰的人影。但在镜背中心，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新刻上去的箭头标记，指向了一个与之前所有芦苇记号都不同的方向。
顾青山握着这冰冷的青铜镜残片，感受着其上承载的未知信息，心中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大的迷雾笼罩。
柳先生果然在此！他以这种方式，在可能存在的监视下，给出了下一步的指引。
但这面青铜镜残片本身，又意味着什么？它与云梦大泽、与那神秘的“水钥”，又有何关联？
曙光微现，芦苇荡中的迷雾，却仿佛更浓了。
（第93集 终）
---
【下集预告】： 青铜镜残片指引前路，顾青山与柳先生终于汇合？神秘的乌篷船，古老的镜片，又将引出云梦大泽怎样的秘密？
第94集《泽国秘舟》，拨雾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