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满洲国,新京。
关东军第3独立守备队驻地。
在新兵山田乙三的被窝里,一根细长的铜线悄悄顺着床腿接到了暖气片上。
他和另外两个同乡,像做贼一样把脑袋凑在一起,中间围着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
这是个简易矿石收音机。
在这个严禁收听“敌台”的军营里,这玩意儿只要被宪兵队发现,那就是一顿皮开肉绽的苦头,弄不好还得进军事监狱。
但他们忍不住。
因为在这个频率里,有一个能让他们在冰冷异乡感到一丝家乡的声音。
滋滋……滋滋……
电流声过后,一个温柔得的日语女声,伴着一段凄婉的《樱花谣》口琴曲,缓缓流淌出来。
“这里是淳化,午夜家书。”
“我是你们的朋友,夏慧莹。”
山田乙三吸了吸鼻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声音就像是隔壁家的大姐姐,盘腿坐在地炉边上跟你唠嗑。
“今晚的新京很冷吧?”
“听气象局说,又要下雪了。”
“不知道在遥远的九州岛,窗户上的戗风是否还能顶住寒风?”
“山田君,佐藤君,还有千万个不知道名字的士兵兄弟们,你们手里的饭团,还是热的吗?”
山田乙三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热个屁。
他们是半个月前刚从国内征召来的补充兵。
原本以为是来建立“王道乐土”,结果到了这儿,每天除了挨老兵的耳光,就是吃掺了沙子的粗麦饭。
今天晚饭,班长因为心情不好,直接扣了他那份味增汤,还逼着他去刷了全班的马桶。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语调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昨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大坂的信。”
“信是一个叫美惠子的女孩写的。”
“她说,她的未婚夫两年前去了中国,说要给她挣一份嫁妆回来。”
“可是两年过去了,嫁妆没等到,却等来了父亲失业的消息。”
“为了给生病的母亲买药,为了让弟弟能继续上学,美惠子……把自己卖到了南洋。”
山田旁边的同乡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着被角,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
这剧情,太熟悉了。
他们那个村子里,有好几个姑娘都莫名其妙地“去南洋打工”了。
“士兵兄弟们,你们在前线流血,为了天皇的宏图霸业,为了所谓的共荣。”
“可你们回头看看。”
“你们的父母在卖儿卖女,你们的姐妹在受人凌辱,你们的家乡……早已是一片萧条。”
“那些大人物们,坐在暖气房里,喝着清酒,吃着生鱼片,在地图上画着红线。”
“而你们,只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抱着冰冷的步枪,想着那个永远娶不到的新娘。”
“值得吗?”
最后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山田乙三感觉胸口像是被人锤了一拳,堵得慌,疼得厉害。
是啊。
值得吗?
他来中国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家里的妹妹去当妓女吗?为了让老爹饿死在家中吗?
“我想回家……”
同乡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宵禁的营地里,却能传得很远。
砰!
营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冷风裹着雪花灌进来,把屋里不多的热气挤得一干二净。
几个戴着袖章的宪兵,像恶鬼一样冲了进来。
“八嘎!谁在说话!”
“谁在私藏收音机!”
带头的宪兵曹长一眼就看到了山田床头露出的那截铜线。
他冲过来,一把扯掉被子,将那个还在响着“午夜家书”的黑匣子摔得粉碎。
“非国民!叛徒!”
“给我打!往死里打!”
皮靴雨点般落在山田和同乡的身上。
惨叫声在营房里回荡。
周围床铺上的士兵们都被惊醒了。
他们没有动,都缩在被窝里看着。
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他们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山田被打得满脸是血,看着那个所谓的“皇军精锐”宪兵像疯狗一样咆哮。
那双双原本麻木的眼睛里,除了恐惧,慢慢多了一种别的东西。
那是怨毒。
收音机虽然碎了,但那句“值得吗”,却深深刻在士兵们的脑子里。
……
关东军司令部。
这里灯火通明,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正铁青着脸,看着手里的一份报告。
那是特高课刚刚送来的《关于兰州敌台广播对军心影响之调查》。
“啪!”
梅津美治郎把报告狠狠摔在桌子上。
“混账!”
“这就是你们说的‘一群土匪’?这就是你们说的‘不足为惧’?”
他指着特高课课长的鼻子,唾沫星子乱飞。
“仅仅一个晚上!第3守备队就出现了两起逃兵事件!还有一个中队的士兵拒绝出操!”
“原因呢?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在广播里讲鬼故事!”
特高课课长低着头,汗如雨下。
“司令官阁下,那个女人……那个叫夏慧莹的女人,她的稿子太……太恶毒了。”
“她不说政治,也不讲主义,专挑咱们士兵家里的那点破事说。”
“大坂米骚动、东京失业潮、南洋慰安妇……这些事儿国内都封锁了消息,她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这,特高课课长也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他们哪里知道,这背后是一群拥有“未来视角”的玩家在提供素材。
林四野他们虽然历史背得不全,但在这个年代日本国内发生了什么烂事儿,那豆包一问全是黑料。
什么“卖女援军”,什么“大米涨价”,那都是有据可查的真事儿。
真假参半,杀伤力翻倍。
“这是攻心战!”
梅津美治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靴踩得地板咚咚响。
“比起苏柳昌的飞机大炮,这个女人的嘴,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飞机大炮只能消灭肉体,这个女人是在瓦解皇军的灵魂!”
如果让这种厌战情绪蔓延开来,那关东军这百万大军,还没等跟苏柳昌交手,自己就先崩了。
“必须让她闭嘴!”
梅津美治郎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
“把这个夏慧莹,列为特高课s级猎杀目标。”
“代号:淳化魔女。”
“不惜一切代价,派特工潜入淳化,把她的舌头给我割下来!把那个广播电台给我炸了!”
“另外,通知情报部,马上对淳化的频率进行全频段干扰!”
“编造新闻!就说夏慧莹是重庆的特务,已经被咱们抓获处决了!”
“我要让她的声音,彻底消失!”
……
次日。
关东军刚刚通过报纸和电台,大张旗鼓地宣称:“帝国特工英勇出击,已于昨夜在淳化击毙敌方播音员‘魔女’夏慧莹,捣毁敌方电台。”
这个消息,让不少昨晚还在偷偷抹眼泪的日军士兵稍微安定了一些。
那个可怕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然而。
就在当天午夜。
那个熟悉的频率,那个熟悉的《樱花谣》,那个熟悉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再一次准时响起。
“梅津司令官,晚上好啊。”
“听说您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
这一刻。
关东军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又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
而在寒冷的兵营里。
无数躲在被窝里的日军士兵,听着收音机里那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再看看手里那张印着“击毙魔女”的报纸。
信任,就像那张薄薄的纸一样,被彻底撕碎了。
长官在撒谎。
帝国在撒谎。
既然连这种事都在撒谎,那所谓的“圣战”,所谓的“必胜”,又有几句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