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内。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北长官公署,到处都是奔跑的卫兵和搬运箱子的仆役,还有满地乱飞的文件纸张。
“快!把那箱袁大头抬上车!哎哟轻点!那是老子的命根子!”
马鸿逵满头大汗,那一身肥肉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颤抖,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陆军上将制服,这会儿扣子都崩飞了两颗,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衬衣。
他正指挥着几个心腹,把一箱箱沉甸甸的木箱往那辆黑色的别克轿车顶上堆。
箱子里装的不是军火,也不是文件。
全是金条、银元,还有他在宁夏种的上等烟土。
“老爷,五姨太还在后院化妆,说是那个翡翠镯子找不见了……”
管家哆哆嗦嗦地跑过来汇报。
“化个屁的妆!命都要没了还要镯子?”
马鸿逵一脚踹在管家屁股上,脸上的横肉都在哆嗦,“去!把她给我拖出来!要是敢磨蹭,就把她扔给苏柳昌那土匪!”
城外,那如同闷雷般的引擎轰鸣声越来越近。
每一声轰鸣,都像是重锤敲在马鸿逵的心坎上,让他那颗被猪油包裹的心脏一阵抽搐。
他是真的怕了。
从西安抢他姨太太开始,追到兰州城。
“苏柳昌是魔鬼……那帮人都是魔鬼……”
马鸿逵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抓起一块手帕擦着额头上怎么也擦不完的油,“这兰州守不住了,谁爱守谁守,反正老子不陪葬。”
“你想去哪?”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马鸿逵手一抖,刚抱起的一尊玉白菜差点掉地上。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
只见马步芳站在台阶上,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马鞭,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
周围原本乱糟糟的卫兵,见到这尊杀神,瞬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步……步芳兄。”
马鸿逵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兄弟我这是……这是在做两手准备。”
“两手准备?”
马步芳一步步走下台阶,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他走到那辆堆满财物的轿车前,用马鞭挑起一只露出箱角的金条,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讽。
“带着姨太太和烟土,去给苏柳昌送礼?”
“不不不!大哥你误会了!”
马鸿逵连忙摆手,那一脸的肥肉都在晃荡,“我是去西安!去找张少帅!去找委员长!”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大哥你想啊,咱们现在兵力不足,硬拼肯定是要吃亏的!我这就突围出去,只要见到了委员长,哭诉苏柳昌通共造反,中央军肯定会派大军来支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哥!”
马步芳静静地看着这个堂弟。
看着对方那闪烁的眼神,看着那双随时准备抹油开溜的胖腿。
这就是和他并称“西北三马”的盟友。
这就是平日里叫嚣着要横扫天下的宁夏王。
“留得青山在……”
马步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突然笑了。
笑声干涩,像是一只夜枭在啼哭。
“你说得对,得有人去报信。”
他猛地抬手,马鞭狠狠地抽在马鸿逵那辆别克车的引擎盖上,抽出一条狰狞的白印。
“滚!”
马鸿逵如蒙大赦,连那一箱子还没绑好的烟土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钻进车里。
“开车!快开车!走南门!去西安!”
别克车发出一声怪叫,撞开院门,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朝着城南方向疯狂逃窜。
院子里,只剩下马步芳一个人。
还有那一地的狼藉。
“大帅,咱们……咱们也撤吧?”
副官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那帮人的火器太犀利了,咱们退回青海,凭借地利,还能……”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
副官眉心多了一个血洞,瞪大着眼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马步芳手里握着那把勃朗宁,枪口还冒着青烟。
“谁敢再说一个撤字,这就是下场。”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面色惨白的士兵,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疯狂的决绝。
马鸿逵能跑,因为他是宁夏人,他的家早就丢了。
但他马步芳不能跑。
这里是兰州,是扼守青海的咽喉。
一旦兰州丢了,那帮开着卡车的疯子就能长驱直入,把他的老巢西宁也一锅端了。
他是狼。
狼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跑。
“苏柳昌……你想吃下兰州?”
马步芳走到城墙边的了望口,举起望远镜。
视野中,城外的平原上,那支钢铁车队已经逼近到了三公里处。
那些卡车正在展开队形,那一门门黑洞洞的枪口,正遥遥指着兰州的城头。
甚至能看到那些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士兵,正坐在车顶上抽烟,那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仿佛不是来攻城,而是来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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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强者的自信。
那是对他马步芳最大的羞辱。
“好,很好。”
马步芳收起望远镜,眼中的疯狂逐渐凝固成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
“既然打不过,那咱们就换个玩法。”
他转过身,对着那群噤若寒蝉的军官下达了一道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传令下去,把所有的城门,全部给我焊死!”
“不管是铁门还是木门,通通给我封死!用石头堵,用沙袋填!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把武库里的重机枪大炮全部抬出来,架到城内那些民房的顶上去!谁敢后退一步,机枪就扫谁!”
军官们面面相觑,有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帅,那……那百姓怎么办?”
“百姓?”
马步芳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兰州城里,有三十万百姓。”
“这三十万条命,就是我们最好的城墙。”
“把靠近城墙五百米内的所有居民,全部给我赶上城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通通赶上去!”
“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就给我站直了挡子弹!”
“共匪不是自诩仁义之师吗?不是号称要解救劳苦大众吗?”
马步芳眼中闪烁着赌徒最后的疯狂,“我倒要看看,面对这三十万肉盾,他的炮,敢不敢开!”
……
城外,血狮独立军车。
玩家们正在做着最后的攻城准备。
气氛轻松得有点过分。
“兄弟们,这把稳了。”
林四野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他的波波沙姑娘,“那傻马刚才那一波骑兵送人头,已经把马家军的脊梁骨打断了。现在这兰州城,那就是个剥了皮的鸡蛋,想怎么吃怎么吃。”
“听说马步芳还在城里?”
风无痕从旁边凑过来,嘴里嚼着根草根,“那可是个大boss,爆率肯定高。待会儿进城,谁也别跟我抢首杀。”
“放心,这种级别的怪,肯定有全服通告。”
苏柳昌站在指挥车上,听着频道里玩家们的插科打诨,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
大局已定。
只要拿下兰州,打通国际交通线,这盘棋就算是活了。
【苏柳昌:“灰原哀,卡车营准备好了吗?”】
【灰原哀:“随时待命。虽然只是几辆焊了加厚钢板的卡车,但撞开那个破城门绰绰有余。”】
“好。”
苏柳昌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全军听令!”
“目标兰州城,准备……”
那个“攻”字还没出口。
他的瞳孔突然猛地收缩。
举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地僵住了。
不仅仅是他。
所有原本嘻嘻哈哈准备冲锋的玩家,此刻也都愣住了,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只见前方的兰州城头上,突然涌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
但那些人影穿的不是灰色的军装,手中拿的也不是枪支。
那是五颜六色的破棉袄,那是破破烂烂的羊皮褂子。
那是抱着孩子的妇女,那是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很多还没枪高的小孩。
哭喊声。
哪怕隔着一公里,哪怕在这狂风呼啸的黄河边,那震天的哭喊声依然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撕心裂肺,绝望至极。
数不清的百姓,被身后的大刀逼着,密密麻麻地挤在城垛口,像是一道用血肉筑成的防线。
而在这些人肉盾牌的后面,马步芳的声音通过那几个巨大的高音喇叭,带着电流的嘶嘶声,在平原上空炸响。
“苏柳昌!”
“你不是要攻城吗?”
“来啊!开炮啊!”
“这兰州城里三十万父老乡亲,今天就跟我马步芳一块儿死!”
“只要你敢放一枪,我就把这城里的人杀光!我看是你杀得快,还是我杀得快!”
那声音里充满了癫狂,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老婆孩子连同房子一起押上了赌桌。
“卧槽……”
林四野手里的波波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npc……这特么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玩家们虽然平时在游戏里杀伐果断,甚至可以为了做任务把某个村子的鸡杀绝种。
但面对这种场面,面对那城墙上成千上万无辜的平民,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虽然是个“游戏”,但这种极度真实的视觉冲击力,还是狠狠地撞击着每一个现代人的道德底线。
“老大……这咋整?”
“这还能打吗?这要是开炮,咱们不就成反派了?”
“这狗日的马步芳,真特么是个畜生!”
白铁匠气得一拳砸在车门上,把钢板都砸了个坑。
苏柳昌脸色铁青。
他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算到了马步芳会拼命,算到了对方会有埋伏。
但他唯独低估了这个旧时代军阀的底线。
或者说,这帮人根本就没有底线。
为了活命,为了那点可怜的权力,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军长,打不打?”
灰原哀的声音在颤抖,“只要您一句话,卡车营就能冲过去,但这伤亡……”
苏柳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听着风中传来的哭嚎声,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如果这是纯粹的数据游戏,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优解——强攻,哪怕牺牲一部分npc,也要拿下战略要地。
但现在,看着那些活生生的脸庞。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
“停止进攻。”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全军就地扎营。”
“把兰州给我围起来。”
苏柳昌睁开眼,目光冰冷得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刀。
“马步芳想玩人质这一套?”
“好,我就陪他玩。”
“我看他在这个铁桶里,能撑几天。”
随着命令下达,原本气势汹汹的钢铁洪流,缓缓停下了脚步。
巨大的引擎声逐渐平息。
兰州城头,那些以为必死无疑的百姓,看着那一辆辆停下的怪兽,哭声渐渐小了。
而躲在人群后的马步芳,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至少今天,他赢了。
但他看着那一圈围而不攻、如同狼群般蹲守在城外的车队,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减少半分。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困兽之斗。
那帮人虽然停下了,但他们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这块肥肉。
那是一种看着盘中餐的眼神。
这一夜,兰州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