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带走。”
苏柳昌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甚至没多看一眼那个还在地上磕头的钱大钧。
巴尊布鲁德早就按捺不住了。
“嘿嘿,这就叫开门红。”
赵辰搓着手,一脸坏笑地走过去,手里提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麻绳。
“钱团长是吧?刚才不是挺威风吗?还要把我们格杀勿论?”
钱大钧此刻哪还有半点团长的架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像是一滩烂泥。
“误会!真的是误会啊苏军长!卑职有眼不识泰山……”
“闭嘴吧你!”
赵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熟练地打了个猪蹄扣,把他捆得像个粽子。
其他的独立军战士也没闲着,几百号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国军士兵,此刻都被扒掉了武器,垂头丧气地被押上了后面的卡车。
对于玩家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免费的装备大派送。
“这汉阳造虽然旧了点,但膛线还在,能用。”
“这把勃朗宁归我了!谁也别抢!”
清理完战场,苏柳昌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片一望无际的罂粟田。
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但在他眼里,这就是一片吃人的沼泽。
“传令。”
苏柳昌跳上吉普车的引擎盖,声音冷冽。
“所有卡车,给我开进地里。”
“把这些害人的玩意儿,全部给我碾平!一棵不留!”
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几十辆满载物资的道奇大卡车,排成一字长蛇阵,像是一群钢铁巨兽,咆哮着冲进了田野。
巨大的橡胶轮胎无情地碾过那些嫩绿的幼苗。
汁液飞溅。
原本整齐的田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泥土翻卷,将那些罪恶的根茎彻底掩埋。
冯少白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幕,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推了推眼镜,快步走到苏柳昌身边。
“军长,这么干……是不是太急了点?”
苏柳昌瞥了他一眼,掏出烟盒,示意他来一根。
冯少白摆摆手,神色焦急。
“我也痛恨烟土,但这淳化县,甚至整个关中地区,种大烟已经是常态了。”
他指着远处连绵起伏的丘陵。
“这不仅仅是这一片地的问题。咱们虽然有几千人,就算把车开报废了,又能碾多少?”
“而且……”
冯少白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
“毁了这些苗容易,但这可是老百姓一年的生计。没了这些大烟土,他们拿什么交税?拿什么过冬?咱们把苗毁了,又不给他们活路,这和那些土匪有什么区别?”
苏柳昌把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让他原本有些躁动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老冯,你觉得我是那种只管杀不管埋的人?”
苏柳昌看着远处正在作业的卡车,眼神深邃。
“不破不立。”
“只要这东西还在地里长着,这淳化县的老百姓就永远直不起腰。”
正说着。
滴滴!
刺耳的喇叭声突然从田野深处传来。
原本正在推进的卡车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苏柳昌眉头一皱。
灰原哀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过来。
“老大!出事了!”
“前面有几十个老农,躺在地垄沟里,说是要跟咱们的卡车同归于尽!”
“咱们的人不敢开了!”
苏柳昌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去看看。”
……
田野深处。
几辆巨大的卡车停在原地,发动机还在空转,发出低沉的咆哮。
而在巨大的车轮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老农。
他们有的抱着头,有的张开双臂,像是一尊尊枯瘦的雕塑,死死地护着身下那几株可怜的罂粟苗。
周围围了一圈玩家,一个个端着枪,却不知所措。
杀鬼子他们不含糊,杀土匪他们也利索。
但这帮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个哭得跟泪人似的,谁下得去手?
“造孽啊!真的是造孽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满脸褶子都在颤抖,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
“老总们,求求你们了,别碾了!”
“碾了这些苗,就是要了俺们全村人的命啊!”
苏柳昌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进去。
他看了一眼那个老汉。
那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一看就是在地里刨了一辈子食的苦命人。
“大叔。”
苏柳昌蹲下身子,语气尽量放缓。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毒!是害人的东西!种这玩意儿,是要断子绝孙的!”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俺知道……俺咋能不知道这是害人的……”
老汉哭得更凶了,甚至开始用头撞地。
“可俺们没办法啊!”
“这个年都快过不去了,粮缸里连只耗子都养不活。要是不种这个,全家老小这个冬天就得饿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苏柳昌眉头紧锁。
“种粮食不行吗?这地我看挺肥,种麦子、种高粱,哪怕是种土豆,也比这玩意儿强吧?”
“再说了,现在外面粮价这么高,你们种粮食,不是更赚钱?”
听到这话,周围几个老农哭得更厉害了。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红着眼睛吼道:
“长官,您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种粮食?谁不想种粮食?那大烟花看着好看,结出来的果子那是吃人的鬼!”
“可是……可是种大烟虽然不赚钱,但它能救命啊!”
灰原哀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
“什么逻辑?粮价高,种粮食反而活不下去?种这不赚钱的大烟反而能救命?这经济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那汉子惨笑一声。
“长官,您有所不知。”
“种一亩麦子,要交五斗的税。可种一亩大烟,只要交三斗。”
“这还不算完。”
汉子指了指远处那片光秃秃的荒地。
“你要是种了粮食,不但要交粮税,还要交‘懒人税’!”
“懒人税?”
灰原哀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啥叫懒人税?”
“就是……就是惩罚你懒惰,不肯种大烟的税!”
汉子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恨意。
“县老爷说了,种大烟那是勤快,能给国家创收。种粮食那是偷懒,是不思进取!”
“一亩地,你要是不种大烟,就得额外交两块大洋的罚款!”
“俺们一年到头,地里刨出来的食都不够塞牙缝的,哪来的大洋交罚款?”
“不交?那就抓人!抓壮丁!填井!”
“反正都是个死,种大烟还能多活两天,种粮食……那是立刻就得死啊!”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连最爱搞怪的林四野,此刻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握着枪的手指节发白。
灰原哀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我靠……还有这种操作?”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
“逼良为娼我见过,逼农种毒还要收‘不种毒罚款’的,这简直是刷新了我的三观下限!”
这就是民国。
这就是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荒诞剧。
军阀混战,为了筹集军费,无所不用其极。
所谓的“禁烟”,不过是他们垄断鸦片贸易、搜刮民脂民膏的遮羞布。
苏柳昌站起身。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的气温仿佛都跟着降了几度。
他看着这些跪在地上的百姓。
他们有什么错?
他们只是想活着。
“都起来。”
苏柳昌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农们面面相觑,不敢动。
苏柳昌伸手,一把将那个老汉拉了起来。
“大叔,你听好了。”
苏柳昌拍了拍老汉膝盖上的土,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从今天起,这淳化县,变天了。”
“那个收懒人税的王八蛋,已经被老子抓了。”
“你们回去,告诉村里人,还有隔壁村的,十里八乡的,都给我通知到。”
苏柳昌竖起一根手指。
“明天早上,所有人,到县衙门口集合。”
“不管是谁,只要把地里的大烟给老子铲了,改种麦子、高粱、大豆,种什么都行,只要是粮食!”
“明年的税,老子只收一成!”
轰!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响。
一成?
从古至今,谁见过这么低的税?
哪怕是前清的时候,也没这好事啊!
“军爷……您……您没哄俺们?”
老汉颤抖着问,生怕自己听错了。
“老子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苏柳昌冷哼一声。
“不但税只收一成。”
“这个冬天,你们也没存粮是吧?”
“没关系。”
他指了指身后那一车车还没卸下来的物资。
“县里要修水利,要修路,要盖房子。”
“只要肯出大力气,肯来干活的。”
“管饭!”
“不但管饱,每天还给一斤白面带回家!”
静。
大家还在消化着着惊人的消息。
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青天大老爷啊!”
“活菩萨啊!”
那几个老农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不是绝望,是激动,是死里逃生后的狂喜。
管饭!还大兴水利!
这在灾荒年间,那就是救命的恩情!
“快!快回去叫人!”
“二狗子!快跑回村里!告诉大家伙,不用种大烟了!有活路了!”
两个老农从地上爬起来,那是真的连滚带爬,欢天喜地地往回跑,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看着老农们远去的背影,冯少白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苏柳昌,眼神有些复杂。
“军长,管饭……咱们的粮食够吗?”
“够个屁。”
苏柳昌翻了个白眼,恢复了那副兵痞模样。
“刚才那是吹牛逼的。”
“啊?”冯少白傻眼了。
“啊什么啊?”
苏柳昌指了指被捆成粽子的钱大钧,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这不有个现成的财神爷吗?”
“这家伙在淳化县刮了这么多年地皮,家里肯定富得流油。”
“抄了他的家,应该够全县百姓吃上两个月了。”
“再不够……”
苏柳昌看向远方。
“这年头土匪多,都是咱们的粮仓嘛!”
冯少白苦笑不得。
这哪里是正规军,这分明就是最大的土匪头子!
不过……
这土匪头子,当得痛快!
“方志平!夏慧莹!”
苏柳昌突然喊道。
“到!”
一直在后面看热闹的学生们立刻挺直了腰杆。
特别是夏慧莹。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不合身的军装,虽然宽大,却遮不住她眼中的光彩。
刚才苏柳昌对老农说的那番话,让她那颗原本已经死寂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那些绝望的人,能有一口饭吃,能活得像个人!
“别在那傻站着。”
苏柳昌挥了挥手。
“你们不是学生吗?不是嘴皮子利索吗?”
“都给我散出去!”
“带着你们的同学,去各个村子,去田间地头。”
“把刚才的话,给我传遍每一个角落!”
“告诉老百姓,明天来县衙,不仅有饭吃,还要公审钱大钧!”
“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方志平激动得脸都红了,推眼镜的手都在哆嗦。
“是!保证完成任务!”
“同学们!跟我走!”
“去发动群众!”
夏慧莹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柳昌,敬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转身跟着方志平跑进了风里。
那背影,不再柔弱。
像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燕子,迎着西北的寒风,要把春天的消息带给这片苦难的土地。
苏柳昌看着学生们散去,又点了一根烟。
“老冯。”
“在。”
“给延安发个报。”
“就说……我在淳化县搞了个‘新生活运动’,缺政工干部,缺会种地的专家。”
“让他们赶紧派人来支援。”
“对了,顺便问问,能不能报销一部分军费?”
冯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