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总统府。
夜色已深，这栋刚刚从日寇手中夺回的建筑，在清冷的月光下又重新容光焕发。
明日，一场关乎党国颜面、向世界宣告胜利的盛大典礼将在此举行。整个金陵城都在为之忙碌，而真正的核心，却在这间不算宽敞的会客室内。
主位上，老蒋身着笔挺的特级上将大礼服，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手里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缭绕的青烟模糊了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寥寥数人，行政院长孔祥熙、财政部长宋子文、自己的夫人宋美龄以及大姨子宋霭龄。这些人，不仅是党国的中流砥柱，更是维系着这个政权的家族纽带。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总参谋长何应钦一身戎装，推门而入，身姿挺拔地走到老蒋面前，啪的一声立正敬礼。
“委员长。”
老蒋微微颔首，将雪茄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盘旋散去。
“敬之，那些洋人，都安顿好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报告委员长，”何应钦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秋水，“已经全部接至金陵饭店，食宿交通均已按照最高规格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嗯。”老蒋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又随口问道，“对了，那支叫什么……苏柳昌的部队，可有消息了？”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微微绷紧，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何应钦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报告委员长，卑职派出的联络人员，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苏柳昌部的回音。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附近的丘陵里。”
老蒋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他将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用力按灭，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与决断。
“罢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土匪游寇，来与不来，都无伤大雅！”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语气重新变得激昂高亢：“明日的典礼，才是重中之重！我们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要让全世界都看看，党国是打不垮的！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洋人，对我们刮目相看！”
“委员长英明！”众人纷纷起身附和。
在一片附和声中，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从沙发上微微前倾，正是行政院长孔祥熙。
他扶了扶胖脸上架着的小圆眼镜，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温吞却掷地有声。
“委员长，沪上一战，我们的空军家底几乎都拼光了。如今虽光复金陵，但头顶上依旧是日本人的天下。长此以往，不仅百姓惶恐，于我军民士气，也是极大的打击。卑职愚见，是时候补充一批新的飞机了。”
这话一出，刚刚还热烈的气氛，顿时冷却了几分。
飞机，谁不想要？可那玩意儿，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每一架都贵得吓人。
老蒋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庸之所言极是。日本人虽已口头答应休战，正在就停战细节进行协商，但倭奴狡诈，我们断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怜悯上。飞机，是该买了。”
何应钦立刻接话道：“委员长，莫斯科方面答应援助我们的那批飞机，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启运了。”
“老毛子的飞机？”孔祥熙嘴角撇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轻蔑，“等到他们的飞机慢吞吞运到，怕是猴年马月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蒋介石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子文身上。
“子文，财政部的账上，还有没有钱能挤出来？”
作为一手缔造了党国现代财政体系的专业人士，宋子文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毫无计划的突发奇想。他眉头一皱，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语气生硬地站起身答道：“报告委员长，本年度的财政预算之中，并未列入大宗军机采购的款项。若要临时动用，恐不合规矩。”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显：没预算，没钱，别想。
蒋介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黑了下来。
“娘希匹！”
一声暴喝，他猛地一拍身前的红木长桌，霍然起身，指着宋子文的鼻子就骂了起来：“我问你有没有钱，你跟我扯什么预算，讲什么规矩！你这个财政部长，是不是不想当了？不想当就给老子滚蛋！”
这声怒吼，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连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在微微摇晃。
宋子文哪里受过这种气？他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在美国接受的是最顶尖的精英教育，在家里父母都未曾对他如此疾言厉色。
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他也跟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脖子梗得像只斗鸡，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不干就不干！谁稀罕这个部长位置！”
眼看一场最高层级的内讧就要当场爆发，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
“达令……”
宋美龄莲步轻移，款款起身，走到蒋介石身边，轻轻挽住他那因愤怒而颤抖的胳膊，柔声细语地撒起娇来，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蒋介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自己风华绝代的夫人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的滔天火气，总算是被压下去几分。
孔祥熙见状，知道自己离间计已成，是时候出来收拾残局了。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谦恭的笑容，对着蒋介石深深一躬：“委员长息怒。其实，采购飞机一事，大可不必动用财政部的款项，子文兄也是为了党国的财政纪律着想，并无他意。”
蒋介石重重地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哦？不动用国库，难不成飞机能从天上掉下来？庸之有何高见？”
蒋介石的脸色总算由阴转晴，他重新坐下，摆了摆手，“速速说来！”
孔祥熙扶了扶胖脸上的小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他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说道：“委员长，明日的光复大典，不是有各国的记者在场吗？”
“我们可以当着他们的面，在典礼上发起一次全国性的抗日救国募捐活动！号召全世界同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党国捐飞机，为前线将士捐军饷！”
“届时，举国欢庆，万众一心，如此盛举，既能扬我民国国威，亦能让那些洋人看看我们抗战到底的决心！此乃一举两得之妙计啊！”
蒋介石的眼睛，越来越亮。
等到孔祥熙说完，他那张黑云密布的脸已经彻底云开雾散，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赞赏。
“好！好啊！”蒋介石一拍大腿，连声叫好，“庸之深得我心！就趁着举国欢庆之时，发动民众，多弄几架飞机回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霭龄，此时也恰到好处地帮腔道：“对对对，我看，这次募捐，咱们干脆只收现大洋和金条，方显诚意。等钱款到位，正好可以让我家美龄去一趟美国，亲自为党国挑选一批最先进、最好的飞机回来，以壮我空军军威。”
去美国选飞机？这可是个天大的好差事，既风光又有油水。
宋美龄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笑开了花，她摇晃着蒋介石的胳膊，娇声道：“大姐可真会差使人呢。达令，您觉得怎么样？”
蒋介石看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夫人，心中一片舒坦，他宠溺地拍了拍宋美龄的手背，朗声大笑道：“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一旁的何应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家人一唱一和，将国家大事当成家族生意般安排妥当，却不敢吭一声，好在自己把苏柳昌等人投共的消息给暂时瞒了过去，要不今晚自己这一身皮肯定给老蒋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