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原以为转眼便能出了异兽薮,谁知路途竟比预想中远得多。
玄幽载着他们,已风驰电掣般飞了一个多时辰,下界山海依旧莽莽苍苍,渺无边际。
金元宝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起初还东张西望,啧啧称奇,奈何夜风侵体,加之先前一路拖行嬉嬉,早已是筋疲力软。此刻只觉身下龙鳞光滑平稳,竟似卧在榻上一般,眼皮子也撑不住打起架来。不多时,竟四仰八叉地躺在龙首上呼呼睡去。
宋乾端坐着,身影微微摇晃,眼帘低垂,显也是乏了,正闭目打盹。
唯有夏嬉嬉,因在昏沉中煎熬了不知多少时日,此时虽觉身子虚弱,精神却格外清明,再不肯闭眼躺下。
她侧身倚坐着,但觉繁星零落,冷风扑面,下方万壑千岩在沉沉夜色中如蛰伏的巨兽,而那烛龙盘踞的血海方向,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红微光。
她心里既庆幸脱困,又对这未知的飞行与漫长的归途生出几分茫然。
“玄幽,”她忍不住开口问,“你当真知晓出口所在么?若是飞得乏了,不妨寻个安稳处歇息片刻再行?”
玄幽闻言回道:“龙的观物之法,与人眼大不相同。那出口所在,在我眼里如暗夜明灯,清晰可辨,绝无差错。只是此去路途迢迢,纵是我奋力疾飞,也需耗费些时日方能抵达。”
夏嬉嬉心念微动,想起先前种种,又问道:“那之前你藏身在我脑中时,也能如这般看清外界物事么?能看得多远?”
“这你是想知晓些什么?”玄幽不知她何意,一时语塞。
夏嬉嬉索性直言:“我便是好奇!若你那时便能视物,在明檠四处寻你时,为何不自己现身,与他当面分说明白?以你这般庞大的蛟龙之躯,量他也不能轻易将你怎样。何苦要一味躲藏?还有你与我阿姊究竟有何牵扯?你们整日里纠缠不清,究竟所为何事?”
她连珠炮似的将心中积压的疑惑尽数道出。
玄幽默然片刻,忽而长叹一声:“也罢你既问起,如今我已离开那方地界,告知你也无妨。”
他顿了顿,似是沉入遥远的回忆,声音也悠远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还是一条蛇时,龙族已是繁盛至极,威震四海。后来,天象骤变,乾坤颠倒,天地间的灵气日渐稀薄,不复往昔。龙族中那些修为通天的,便纷纷感应召唤,飞升到更浩瀚的天地去了。
我那时已侥幸化为巨蚺,小有所成,满心向往,也想追随而去。奈何道行浅薄,根基不稳,终究被那飞升的门槛阻隔,只能孤零零地滞留于那方天地。
自那以后,我便独自遨游于江河湖海,名山大川之间,倒也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它声音低沉下去,似有无限感慨:“只叹我命中该有此劫,待我终于修炼有成,化为蛟龙之际,一时未能完全掌控暴增的力量,引动了滔天水患,波及沿岸无数生灵村落,酿成大祸。
彼时恰有一位修为通玄的异人路过,见我兴风作浪,只道是恶龙为祸,不容分说,便以大神通将我镇压,锁困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中那井底寒彻入骨,暗无天日,灵气更是稀薄得可怜。
我在那方寸之地挣扎苦熬,足足被困了数百年,当真是平生最憋屈、最煎熬的岁月。”
夏嬉嬉听得入神,仿佛能亲身感受到那深井的孤寂与绝望。
玄幽续道:“直到有一日,井口封禁的符箓竟被揭开!那是个眉清目澈,俊美无双的少年,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遭遇,竟甘冒奇险,将我放了出来!
这少年,便是明檠,我感念他活命之恩,便随他到了一处海外仙岛。他于岛上经营基业,有许多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我便助他移山填海,疏通地脉,建造居所倒也算尽心尽力,报偿恩情。”
“听你这般说来,明檠待你应是不薄,那你后来为何要逃走呢?”夏嬉嬉不解。
“哎”玄幽又是一声长叹,“明檠此人,志向高远,野心勃勃,有一整套宏图伟愿,欲在这方天地间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而,他所求所想,终究是人的愿景,是你们幻族的抱负,与我这条异类蛟龙有何相干?我在他身边,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罢了。
只是,经他一番相处,我倒是明白了‘同伴’二字的滋味,便也心生向往,想寻到自己的同类,回归龙族世界,而非永远这般孤零零地漂泊。”
“明檠可曾知晓你这番心思?”夏嬉嬉追问。
“或许知晓一二,也或许全然不知,他每日里殚精竭虑,忙于他的大业,何曾留心过我的念想?”玄幽语气微涩。
“后来,便是你阿姊机缘巧合,来到了岛上。她聪慧灵巧,不知怎地竟看穿了我的心思,私下对我说,若我能到苍芜村附近,暗中护她妹妹周全,她必能设法助我寻到回归龙族的机缘。
她还言道,此事已与明檠商议妥当,那时节,你阿姊与明檠之间咳,关系颇有些微妙难言,我便信了她的话,随她悄然离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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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明檠察觉我不见踪影,四处寻访,我一方面怕他责问我私自离岛,更怕他阻我归途;另一方面,回归龙族确是我心之所向,便索性隐匿行迹,躲着不见他。”
玄幽将这段隐秘往事娓娓道来。
“阿姊与明檠关系微妙?”夏嬉嬉喃喃自语,虽未全然明了,却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其中纠葛。
又不知飞了多久,但见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下方层峦叠嶂渐渐清晰。
终于,玄幽明显放缓了飞行速度,三人极目望去,只见前方虚空之中,赫然悬浮着一个椭圆形金色洞口!
那洞口边缘流光溢彩,光晕流转不定,如同一面悬浮于空中的模糊金镜。
玄幽缓缓降落到一处正对着金色洞口的岩石平台上,待三人从龙首移步下地,方开口道:“你们在此稍候片刻。”
言罢,它龙躯一扭,腾空而起,往云雾缭绕的高大山峦中飞去。
金元宝似没睡好,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金色出口,宋乾则默默整理行囊。
夏嬉嬉望着玄幽消失的方向,心下莫名涌起几分不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玄幽现身飞了回来,口中衔着一个由巨大草叶包裹的物事。
它轻轻将包裹放在三人面前,龙首微垂。
金元宝眨眨眼,来了兴致,忙掏出火折子点亮,并解开草叶包裹。
只见包裹内:有数株形态奇异的草叶灵植,根须犹带着湿润泥土;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各色种子,颗颗饱满;还有几块枕瓜大小、晶莹剔透的美玉,以及数块沉甸甸、金灿灿的天然金矿石!
“好家伙!全是宝贝!”金元宝忍不住惊叹,一样样往包袱里装。
宋乾亦是看得眸光闪动,难掩喜色,随他一道收捡。
待装满两大包袱,宋乾遂起身整理衣冠,对玄幽深深一揖到地,言辞恳切:“龙君厚赐,宋乾铭感五内!此恩此德,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缘重逢,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夏嬉嬉的目光却被玄幽前爪处吸引,借着微弱的火光,发现它前爪的鳞甲上,赫然有几道裂痕,正缓缓向外渗血,龙须也似断了一小截!
她面色一紧,忙问道:“玄幽!你怎地受伤了?方才发生了何事?”
玄幽慌忙将受伤的前爪缩回身下,巨大的龙首摇了摇,声音依旧沉稳:“无妨,初来龙族栖息地,与几位邻居咳,不打不相识,略有些‘切磋’罢了。少许皮外伤,不碍事。”
夏嬉嬉听着心中不忍:“你若是觉得在此处不好过,还是随我们一道回去吧?总强过在此受排挤。”
玄幽龙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微微低下高昂的头颅,声音温和却坚定:“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处终究是龙族的世界,非尔等人间。初来乍到,有些波折在所难免,待时日久了,自会相安。你且放宽心,莫要挂怀。”
夏嬉嬉听着这话,心里生出些许酸涩,默默取出火折子,轻轻擦亮。
跳动的火焰凑近玄幽的面庞,虽只能照见它庞大头部的一小部分,但那只近在咫尺、布满玄奥纹路的巨大龙睛,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显得无比威严可怖。
夏嬉嬉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后退半步,声音微微发颤:“玄幽此一别,山高水远,恐怕再无缘相会了,你千万保重!告辞。”
玄幽缓缓点了点头:“夏嬉嬉,你也珍重,若是遇见明檠烦请转告他,就说玄幽一切安好,已得归宿,请他勿念。”
“嗯,我记下了,一定转告。”夏嬉嬉应道。
这时,金元宝与宋乾已将包袱收拾妥当,各自扛在背上。
金元宝急着回去,不由催道:“出口就在眼前,快走快走!这鬼地方,本少爷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宋乾向玄幽再次拱手:“龙君,后会有期!”
玄幽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似在道别,随后腾空跃起,朝龙族的栖息地飞去了。
夏嬉嬉回头望了眼那玄色龙影,便转身与金元宝、宋乾一起,步入流光溢彩的出口。
三人渐渐融入柔和的金光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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