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当火车驶离枱州站时,我看着窗外逐渐模糊的城市轮廓,心里放松下来。
李菁坐在旁边,靠着我肩膀睡着了。
她为了这次出行,跟她爸妈磨了好几天,最后才勉强获得批准。
她能看出来我心情一直沉郁,当她提出来去桐庐散心时,眼神里带着期待,我没法拒绝。
桐庐,位于浙江杭州西南部,富春江与分水江交汇处,县城依山傍水,素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之美誉。
范仲淹曾赞“潇洒桐庐郡”,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更将这片山水绘入千古丹青。
我跟爸妈说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杭州那边玩玩,他们没多问。
期末成绩单我刻意放在客厅桌上,年级一百二十多名,在我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况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父亲看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多给了我几百块钱。母亲唠叨着注意安全,别去水深的地方。
背包里除了换洗衣物,还有一根冰冷的甩棍。
我知道带着这玩意儿如果被查到会有麻烦,但空手出门,心里更没底。
火车站一带曾是孙勃的势力范围。
虽然听说他最近已经开始转型,不太顾及这些传统业务了,但经过时,我还是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目光警惕地扫过广场边缘,看着那些眼神游移的闲散人士。
好在没遇到什么麻烦,顺利上了车。李菁一直紧紧跟着我,她能感觉到我的紧绷。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慢悠悠地将我们带离了熟悉的是非之地。
窗外的景色从城镇变成旷野,又逐渐被另一种繁华取代。杭州,到了。
走出熙熙攘攘的杭州站,七月的热浪,和涌来的人潮将我们吞没。
巨大的火车站像个嗡嗡作响的蜂巢,李菁有些无措地抓紧了我的背包带子。
我们需要转乘长途大巴去桐庐,买好票,离发车还有将近两个小时。
“我去买点水,你就在这儿坐着,别乱走。”我让李菁坐在候车大厅一张相对人少的塑料椅上,旁边堆着我们的背包。
“嗯,你快去快回。”李菁点点头。
最初认识李菁时,她是英姿飒爽的篮球队学姐,现在在一起了,她逐渐展露出小女孩的一面,我和她的相处模式,跟与简宁完全不同。
小卖部在另一头,穿过拥挤的候车人群。我买了四瓶水,两瓶冰的,两瓶常温的。
这时,我的余光被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略显肥大的碎花裙子,头发被胡乱扎起,正跪在地上,朝着过往行人不断磕头。
她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缸,里面零星有几张毛票和硬币。
拉着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皮肤黑黄,眼神不停左右逡巡。
她的一只手死死攥着小女孩细瘦的胳膊。
乞讨本身在这地方不稀奇。但让我脚步停下的,是那孩子的眼睛。
没有泪,没有哀求,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她磕头的动作机械而熟练,额头触地时发出闷响。
而当那妇女不耐烦地拽她一下,催促她去下一个目标时,女孩眼中会飞快掠过一丝恐惧。
几乎同时,我注意到旁边另外两个年轻女孩,也停下了脚步,她们似乎原本也是要去候车。
她们看起来二十出头,都留着利落的短发。
一个长相神似日本动漫人物,大眼睛,尖下巴,非常精致;另一个鹅蛋脸,身材挺拔,眉毛英气。
她们正微微蹙着眉盯着那对“母女”。
她们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长裤,背着双肩包,乍一看也就是普通大学生。
鹅蛋脸女生低声对同伴说着话,声音不大,但我离得近,刚好能听见:“秋雨,看那孩子的手。”
叫秋雨的动漫女生目光立刻下移,随即也压低声音:“指甲缝是干净的。还有,她膝盖上……旧伤,但裙子是新的。”
她们的观察点非常精准。
我也注意到了,女孩的小腿和膝盖上,有几处淡淡的、新旧不一的青紫色淤痕,而那条裙子虽然不合身,却没什么污渍破洞。
拉她的妇女,手指粗糙,指甲缝黑黑,但腕上却戴着一只成色很新的廉价电子表,另一只手里,是一个鼓囊囊的腰包。
这不是寻常的乞讨。
这时,那妇女似乎觉得柱子这边“收益”不佳,粗鲁地拉起女孩,朝着我们这边,更靠近主干道的位置挪过来。
女孩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两个女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一个叫熊秋雨,一个叫李佳鹤。
李佳鹤迅速扫视四周,目光在不远处一停了半秒,那里有一个瘦削男人 ,蹲在墙角
那个男人看似无所事事,但眼神却不停地往这里瞟着。
熊秋雨则悄无声息地从侧兜里掏出一部翻盖手机,假装低头按着,摄像头角度却对准了那个妇女和孩子。
妇女拉着孩子,停在了离李菁座位不远的地方,又开始催促孩子磕头。李菁也看到了,脸上露出不忍和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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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走回去,把水递给李菁,低声快速说:“坐着,别看他们,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过来。”
李菁一愣,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担忧。
我没时间解释,转身,看似随意地,朝那妇女和孩子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恰好挡在了她们和瘦削男人之间,隔断了他们的直线视线。
我的位置也离李佳鹤她们更近了些。
那瘦削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熊秋雨提高了声音,像是普通游客在问路:“哎,请问一下,这火车站里的派出所在哪个方向啊?我们想咨询点事。”
她问的是一个摆摊卖地图的大叔,但声音足够让那妇女听见。
妇女浑身一僵,眼神慌乱地看向熊秋雨,又飞快地瞥向墙角同伴的方向。
李佳鹤立刻接上:“好像是在进站口东侧吧?我好像看见过指示牌。大叔,是不是?”
她也看向卖地图的大叔。
大叔不明所以,含糊地“啊”了一声。
妇女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不再催促孩子磕头,而是用力想把孩子拽走,想离开这个危险区域。
孩子被她拽得痛呼了一声,充满了惊恐。
“警察同志!这边!” 李佳鹤忽然朝着大厅另一头挥了挥手。
其实那边只有两个正在闲聊的保洁阿姨。但这虚张声势的一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妇女彻底慌了神,丢开孩子,自己扭头就想跑。
孩子被猛地松开,跌坐在了地上,吓呆了,连哭都忘了。
几乎在妇女转身的同时,一直在外围观察的李佳鹤已经动了起来,她没有去追妇女,而是几个大步走向最近的一个治安岗亭。
而熊秋雨则快步上前,蹲下身,挡在了孩子面前,隔开了她与逃跑的妇女,同时快速地打开手机报警。
那个瘦削男人似乎还想上来抢夺孩子,我挡在他身前,伸腿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嘴里喊道:“退后!不然让你吃点苦头。”
他看出我不好惹,转身就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开几个人,很快消失在混乱的人潮里。
两个车站警察很快跟着李佳鹤走了过来。
熊秋雨简单明了地向警察说明了观察到的情况,指了指地上还在发抖的女孩,又提了提可能还有同伙刚逃走。
警察看了看女孩的状态和膝盖的伤,一边安抚孩子,一边用对讲机呼叫支援。
这你妈的,这几个家伙明显也是饭桶,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不管管。
要不是我们今天主动见义勇为,估计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警察将小女孩小心地抱起来,心里很复杂,有对那孩子的怜悯,有对那伙人的憎恶,也有对眼前这两个陌生女生的钦佩。
风波稍定,我们四人,我、李菁、李佳鹤、熊秋雨,自然而然地聚到了一起,退到旁边稍微安静点的角落。
“姐姐……你们,好厉害。”我打破了沉默,对李佳鹤和熊秋雨说道
“你反应也不慢,”李佳鹤开口道,语气很亲近,“看你年纪不大,是练过?还是……”
“学生。”我含糊道,不想多谈,“遇到过些类似的事,比较敏感。”
“我们是警校的。”熊秋雨爽快地接话,她性格看起来更外向些,指了指李佳鹤,“我同学。习惯了多看两眼。你们也是学生?高中生吧?这是……”
“我女朋友,李菁。”我介绍道,“我们是枱州的学生,趁暑假去桐庐玩玩。你们呢?”
熊秋雨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们一眼,估计意思是说,你们年纪这么小,就单独出来旅游了。
“巧了,”李佳鹤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也去桐庐。”
“刚才多亏你们了,”李菁终于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说,“那孩子太可怜了……那些人真可恨。”
“是啊,”熊秋雨叹了口气,“我们教官常讲这类案例,那些家庭就这样被毁了……”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李佳鹤看了看候车大厅的时钟,说:“去桐庐的大巴快发车了,我们是一个车次吧?票上写的是‘杭桐快客’?”
我拿出票对了对,点点头。
“那一起过去吧,”李佳鹤自然地提议,“路上也有个照应。”
经历了刚才的事,这份邀请显得顺理成章。
我们四个,加上后续办完事、警察登记了她们作为目击证人的简单信息后(我和李菁因为只是外围观察,未被要求登记),一起走向了长途大巴的上车点。
排队上车时,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熊秋雨更活泼开朗。
李菁和熊秋雨聊起了各自的学校,李菁说自己是练篮球的,她对大学生活很好奇。
熊秋雨则说她们警校也有体能课,很辛苦。
李佳鹤话不多,但偶尔插一句,
坐上开往桐庐的大巴,李菁靠窗,我坐在她旁边。
李佳鹤和熊秋雨坐在我们斜前方。车子发动,驶离喧嚣的杭州城,窗外的景色逐渐被绵延的丘陵和绿意取代。
李菁因为起得早,很快又靠着我睡着了。
我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又看向前座那两个警校女生挺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