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道上,骤然响起急促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一片死寂。
腰间挎着铁尺锁链,气息精悍,眼神锐利,显然不是寻常乡间差役。
冰冷的山风卷着碎雪,刮在人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几匹快马踏过冻硬的路面,溅起零星的黑泥和残雪。
马背上,一个年轻些的捕快缩着脖子,狠狠啐了一口:
“妈的,这鬼地方,比县城里冷多了!风吹过来都带着股穷酸味儿!”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揶揄道:
“咋?才出来两天就扛不住了?又想钻怡红院那小翠红的暖和被窝了?”
年轻捕快脸一红,笑骂道:“去你的!老子是想县里热乎乎的羊肉汤了!”
队伍中间,那为首的捕头听着手下插科打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沉声道:
“都少废话,留神脚下!这路滑得很。”
他目光扫过前方依稀可见的破落村庄轮廓,继续道,
“赶紧把差事办了,让各村把名单报上来,早些回去交差是正经。”
先前那年纪稍长的捕快又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憧憬:
“头儿说的是!等回了县里,可得去十里香好好喝上几壶烫热的荷花酒,去去这身寒气!”
“哈哈,算我一个!”
“同去同去!”
几人说笑着,似乎那热酒和县城的繁华已然近在眼前,驱散了些许这穷乡僻壤带来的晦暗和寒意。
马蹄声嘚嘚,朝着死寂的村庄快速逼近。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精悍,目光如电,周身气血旺盛,远胜旁人,看服色应是捕头。
一行人速度极快,眼看前方已能望见方家村的轮廓。
就在这时,队伍中一名身材精壮、面色带着几分狠厉的汉子猛地一夹马腹,
催马赶上为首的捕头,与他并行,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笑容,
“头儿,眼看就要到村了。趟差事辛苦,待会儿办完正事,
能不能…顺手帮小的料理点私怨?”
那捕头眉头当即一皱,脸上露出不悦之色,目视前方,声音冷淡:
“王三,我们是奉令下来征兵的,不是来给你家当打手的!
不出人命官司,按惯例咱们不过问乡间这些鸡毛蒜皮的斗殴。”
那被叫做王三的汉子,正是村里王家的老三。
王三接到村里捎来的口信时,说大哥王猛双腿被方圆那小子废了时,
那几天,他简直是坐立难安,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又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
办差时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征兵文书大致拟定,队伍即将前往方家村这片区域,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主动请缨跟来。
一路上,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怎么炮制方圆,
怎么才能既解了恨,又不至于闹出太大动静惹上官府追究。
直到此刻,眼看村子在望,积压了多日的怨毒和急迫再也按捺不住,这才有了他公报私仇这一出。
他见捕头不允,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
动作隐蔽地塞向捕头手中,压低声音道:
“头儿您息怒!不是斗殴,是那叫方圆的刁民,凶悍得很!
前些时日把我大哥王猛的腿都给废了!我大哥在乡里素来有好名声,来信特意嘱咐要讨个公道!
这等无法无天的狂徒,若不惩治,岂不是显得我等无能,律法如同虚设?”
捕头手指微动感受着到手中钱袋的分量,这是不是狂徒他一摸就能摸出来!
脸上的不悦之色稍缓,手指暗中掂量了两下,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沉吟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然不同,带上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威严:
“哦?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悍然行凶,致人伤残?这已不是寻常斗殴了!
如此刁民,确实该当严惩,以儆效尤,方能显我大胤律法之森严!”
王三闻言,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恭维:
“头儿明察秋毫!公正严明!”
捕头嗯了一声,将钱袋不动声色地纳入怀中,随即猛地一挥手,厉声道:
“弟兄们,加快速度!进村先办征兵正事,而后——缉拿凶徒!”
“是!”身后几名捕快齐声应喝。
鞭子抽在马臀上,几骑速度骤然加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朝着已然在望的方家村疾驰而去,卷起一路烟尘。
方圆回到村里,远远瞥了一眼李保长家方向。
那院子静悄悄的,门扉紧闭,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昨夜的血腥与死寂从未发生过。
看来昨夜动手他手脚利索,并未弄出太大响动,至今还未被人察觉。
村里人此刻恐怕都还以为,昨夜遭灾的只有陈员外一家。
他稍稍放下心,正要往自家走去,目光却骤然一凝。
只见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外不远处,一个魁梧的身影正佝偻着蹲在墙角,
像是在捡拾什么柴火,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院门方向。
那人见方圆回来,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几分憨厚的笑容,大步迎了上来。
“方圆兄弟,又出去忙活了?”三壮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拉近关系的热络。
方圆看到是三壮,心中那点警惕稍稍放松。
对这个当初将自己从雪地里背回来的汉子,他始终存着几分感激和好感,便也点头回应:
“嗯,去集市上看了看。三壮哥这是?”
“嗨,没啥,路过,顺道捡点柴火。”
三壮摆摆手,眼神却又不经意地扫过方圆家的院门,笑道,
“弟妹和小豆丁在家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如今这世道,乱得很呐!那我先走了啊!”
说着,他便扛起地上那捆其实没多少的柴火,快步离开了,只是那背影看着总有点说不出的仓促。
方圆微微蹙眉,觉得三壮今日似乎有些过于巧合了,但也没多想,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就愣了一下。
只见柳婉婉和小豆丁都穿得鼓鼓囊囊,外面还套着最厚实的旧棉袄,像是两个圆滚滚的球。
炕角那个不大的包袱果然已经打好放在那里。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小豆丁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紫貂,
那小东西似乎也知道要出门,异常乖巧地缩着,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这些时日小貂早已摸清了这家人的脾气。
许是小豆丁总是偷偷省下自己的肉条喂它,又许是小孩子身上有种让小动物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