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温顺、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传统女子,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冷静的心思!
柳婉婉迎着他惊讶的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和决绝:
“不用瞒我。我们是夫妻,本就一体。你担心他们日后报复,尤其在这种乱的时候,更是祸患。我都明白。”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股寒意:
“王家村那边只是抢粮,没出人命,官差才懒得管。若是李保长家也遭了匪,
而且闹出了人命……官差的力度,可就不好说了。”
方圆深深地看着她,心中的惊讶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欣赏。
他原本不想让她知道,就是怕她恐惧、露出破绽。
却没想到,她远比想象中更加坚强和……聪慧。
他缓缓点了点头,承认了:“是。这一家子,不能留了。夜长梦多。”
得到肯定的答复,柳婉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仔细地帮方圆理了理衣领和袖口,仿佛他只是寻常出门。
“小心些。”她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千言万语都浓缩其中,“家里……有我。”
无需再多言。
方圆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柴刀。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和小豆丁玩耍的紫貂,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身影如同融入了浓稠的墨色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屋外,寒风呼啸,杀机四伏。
屋内,油灯摇曳。
夜色渐深,村口的老槐树在风里张牙舞爪。
李保长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老鼠,不断左右张望。
远处传来几声约定的鸟叫,短促而诡异。
他浑身一激灵,连忙压低声音,对着黑暗里学了两声猫头鹰叫。
几条黑影从田埂下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带着一股子土腥和戾气。
“这边…快…”李保长声音发颤,慌忙招手,引着那几人贴着墙根溜进村,
迅速关上自家院门,插上门栓,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喘着粗气,指着方圆家的方向,对那几条黑影讨好地低语:
“好汉…就、就是那家,方圆家!刚发了大财,米肉都有,还有…”
话没说完,为首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嗤笑一声,打断他,眼神像刀子在他身上刮:
“老东西,跟咱们玩借刀杀人?”
旁边一个瘦猴似的家伙笑嘻嘻地接话,眼睛却不住往李保长屋里瞟:
“就是,咱们可不是谁的刀都借。”
这几人根本不理他指的方向,反而上下打量着李保长的屋子,
目光落在窗台上晾着的几块腊肉和半袋没来得及藏好的粟米上,眼里冒出贪婪的光。
“哟,老家伙,自家底子也不薄啊。”另一个汉子啐了一口。
李保长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唰地白了:“好汉…这、这是我家…你们答应…”
“答应个屁!”刀疤脸猛地逼近,一把揪住他前襟,酒臭气喷在他脸上,
“爷们看上什么,就是什么!”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李保长媳妇和二狗子。
媳妇冲出来,见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就要哭嚎撒泼:“天杀的啊!强盗进……”
“家”字还没出口,一个汉子抬脚就狠狠踹在她肚子上。
女人惨叫一声,蜷缩在地,疼得直抽气。
二狗子见状,色厉内荏地尖叫:“你们敢打我娘!我跟你们拼了!”
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扑上来。
刀疤脸甚至没回头,反手一耳光抽过去,清脆响亮。
二狗子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踉跄着摔倒在地,脸颊瞬间肿起,吓得噤了声,只会发抖。
李保长又惊又怒,浑身哆嗦,却不敢高声,只能压着嗓子嘶吼:
“你、你们不讲信用!”
“信用?”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冰冷的刀面拍了拍李保长的脸,
“这玩意儿,值几个钱?再嚷嚷,老子给你放放血!”
李保长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子,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敢叫,万一引来村里人,事情闹大,他勾结匪类的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他不敢想下去。
他现在只盼着这群煞星拿点东西赶紧走。
那几人不再理会他,如同饿狼入室,踹开房门,开始翻箱倒柜。
瓦罐被砸碎,不多的粮食被翻出来,那几块腊肉被迅速扯下。
瘦猴动作最快,抢了桌上一个粗粮饼子塞进怀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低声道:
“大哥,这村子…比这老小子说的还肥溜啊!”
刀疤脸将一小袋粟米甩在肩上,闻言狞笑一声:
“妈的,看来是来对了!”他踹了一脚瘫软在地的李保长,“老东西,算你还有点用。”
瘦猴凑到刀疤脸耳边,声音压得更低,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大哥,这趟值!我摸去那边看看,顺便给头儿递个信?”
刀疤脸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恶狠狠道:“机灵点!别惊了风。”
瘦猴嘿嘿一笑,像泥鳅一样滑出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直奔村外报信的方向。
那几条黑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回夜色,留下满地狼藉。
李保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泥土和碎草。
他不敢骂那些强人,只把一腔邪火全泼在方圆头上。
“天杀的方圆!丧门星!瘟神!”辣辣的脸,牙齿咬得咯咯响,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发了那横财,怎么会招来这些祸事!都怪你!你怎么不去死!”
他媳妇瘫在地上,捂着剧痛的小腹,也跟着咒骂,声音尖利却不敢太大:
“挨千刀的!断子绝孙的玩意!他家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二狗子缩在墙角,捂着脸呜呜地哭,再没了之前的嚣张。
就在这时,“啪、啪、啪。”
几下清晰的鼓掌声,不紧不慢地从院门阴影处传来。
李保长一家咒骂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向门口。
方圆的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踱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井底的石头,扫过院里哭嚎的三人,
又扫过被翻得底朝天的屋子和散落一地的粮食。
“骂得挺热闹。”方圆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
“引狼入室,最后反倒怪到我头上,李保长你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