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三一边将斗里的精米倒入米袋,一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对方圆说道:
“对了,方兄弟,得跟你说声,这精米啊,比上次涨了二十文。现在一斗得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百二十文。”
方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涨这么多?”
记得上次来一斗还是100文的价格,
“唉,没办法的事儿。”胡老三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身体微微前倾,
“听说北边寒山郡那边不太平,在打仗呢!况咱也不清楚,
但这粮道肯定受了影响。城里的老爷们都在囤粮,这价格眼看着就蹭蹭往上窜。”
“我看兄弟你是个实在人,听老哥一句,要是手头宽裕,能多囤点就多囤点。
我估摸着啊,这年景,这粮价……往后还得涨!”
方圆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那袋沉甸甸的米。
乱世粮贵,他是知道的,但寒山郡打仗的消息,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这印证了他之前最坏的猜测。
“好,信胡管事的。”他果断道,“再加一斗精米。”
并非不信胡掌柜的话。
家里的储存条件本就有限,米缸就那么大,4斗米已经是满满当当的最大储量,再往里面塞根本装不下;
况且粮食堆得太多,通风跟不上,潮气一闷就容易发霉,到时候好好的米全坏了反倒可惜。
这么算下来,按米缸最大容量存 4斗米,既不会浪费,也能避免储存不当带来的糟心事,是最妥当的安排。
所以即便是猫冬,很多人家里也更愿意多储存些肉食。
一来冬日天寒,人要抗冻就得靠足够的热量,肉食下肚能快速暖透身子,
比单吃米面顶饿多了,不管是炖上一锅肉,还是切些肉片炒菜,
一口下去满是油脂香,浑身的寒气都能散大半,熬起漫长的冬天也更有底气。
二来肉食在村里也算“硬通货”,真要是家里米面不够了,拎上块腊肉或是几只风干的野兔,
去集市上粮店或是跟邻里换些米和面,比揣着碎银去买还方便些。
“痛快!”刻眉开眼笑,赶紧让伙计再加米,
心里更觉得这年轻人听得进劝,绝非池中之物。
趁着伙计加米的功夫,方圆状似随意地低声问道:
“胡管事走南闯北,消息灵通。寒山郡那边……仗打得厉害吗?会不会波及到咱们这边?”
胡老三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方兄弟,不瞒你说,这事儿……风声紧得很!把得死死的,
具体打成啥样,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根本打听不到。
驿站传来的都是语焉不详的官面文章。真消息啊,恐怕只有县里那几家顶尖的世家大族才摸得到一点边角。”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隐忧:
“但瞧着这粮价动静,还有城里悄悄增加的兵丁巡防……怕是情况不容乐观。”
他顿了顿,凑得更近,几乎是在耳语:
“兄弟,我看你是个明白人,跟你透个底,早做打算。捕风捉影的信儿,
怕是过不了多少日子,这征兵的告示……就得贴到各个村口了。”
这话像是一块冰,砸进了方圆的心口。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胡老三这个有点门路的商行管事嘴里得到近乎肯定的消息,分量完全不同。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胡管事提点。”
“胡管事,”,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询,
“若是……想去县城里讨个长久生活,安家落户,不知有什么门路?总比在村里,提心吊胆强。”
他话没说完。
胡老三精明的眼睛眨了眨,对方圆的想法心知肚明。
“想搬去县城躲清净?想法是好的,县城有城墙,有兵丁,确实比乡下安稳得多。不过……”
“最近也不太安生,城外偶尔有闹匪患的消息,但总归比乡下强百倍。只是,这落户的门槛,可不低啊。”
“寻常两条路。其一,最简单也最难,你得在县城里有一处自己的宅子。
哪怕是犄角旮旯一个小院,少说也得这个数。”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至少百两银子往上,“这可不是小数目。”
“其二,”
“你得在县城有一份像样的、稳定的活计,能证明你不是流民,能养活自己一家子。
比如,是个读书人,或者在衙门有份差事,再或者,是在哪家大户、大商行里做个体面的活,
比如账房、管事……或者,护院教头之类的也行。”
他看了看方圆虽然破旧却难掩挺拔精悍的身姿,略带惋惜:
“我看兄弟你这番气度好像读过书,若是有些功名,事情也好办得多!”
方圆摇头:“只是识得几个字而已,算不上读书。”
方圆不想多提这件事,那学政夺了他的功名,
若是走读书人的路子落户县城,恐怕少不得要引起他的注意。
到时候又是大麻烦,以往方圆是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别人可以像放一条死狗一样留你一命,
可他现在练武,那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想到这,方圆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条件,比他预想的还要苛刻。
百两银子的宅子想都别想。
而一份能让他立刻获得合法身份的体面工作,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短时间内也难以找到。
胡老三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招揽之意:
“方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是个实在能干的人。若是你信得过我胡老三,
我倒是可以替你向我们百茂商行的东家引荐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