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日头已经正当午,到了该做午饭的时辰。
院里那点积雪映着日光,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平静。
方圆拍了拍身上的灰,走进屋里。
小豆丁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柳婉婉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踏实。
“婉婉,”方圆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把排骨炖上吧。”
柳婉婉愣了一下。
那点排骨,方圆之前猎到那只野猪时特意剔下来留下的好肉,没舍得全拿去集市去卖,原来是为了这时候吃。
她心里一酸,又是一暖,连忙点头:“哎,好,我这就去。”
她转身就去灶台忙活,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
小豆丁一听又有肉吃,眼睛顿时亮了,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瞅着灶台的方向。
这几日天天吃肉,她觉得自己就像活在蜜罐里。
不一会儿,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带着久违的肉香,在这清冷的雪天散开来。
如今,他们家似乎不必再像过去那样,吃点什么好东西都要藏着掖着,生怕招来闲话或眼红。
家里有了能顶事、敢拼命的男人,这炊烟里,也仿佛多了几分硬气。
饭菜上桌。
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炖排骨摆在中间,慢慢一大盆肉,但汤色浓郁,香气扑鼻。
旁边是一碟咸菜,还有三碗白米饭。
三人围桌坐下。
柳婉婉和小豆丁都看着方圆,没有动筷。
连最馋肉的小豆丁,也只是使劲吸着鼻子,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方圆拿起筷子,看了看她们,明白了。
这个家,需要他这个一家之主真正地主持一顿饭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很稳:“吃吧。”
两人还是没动,望着他。
方圆知道他需要说点什么,这个家何去何从全靠他拿主意。
方圆顿了顿,目光扫过妻子和妹妹,继续说道:
“今天的事,完了。但他们肯定不会甘心,后面估计还有麻烦。”
柳婉婉眼神一紧,小豆丁也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别怕。”
“后续的事,我心里早有安排,你们不必多操心。
记住,这个家,只有我们自己想搬才会动,旁人——谁也没资格把我们赶走!
他拿起筷子,率先夹起一块带着肉的排骨,放到小豆丁碗里,又给柳婉婉夹了一块,
“现在,吃饭。”
说完,他再次道:“开动吧。”
“噢!吃肉咯!”小豆丁这才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块排骨,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又满足地啃了起来。
柳婉婉看着碗里的肉,又看看方圆清秀的侧脸,耳尖一红,轻轻“嗯”了一声,也拿起了筷子。
浓郁的肉香混着辣子和香料的味道,从方家那扇破旧的窗户和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出来,飘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这味儿比往常更霸道些,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隔壁陈大娘正端着碗稀粥坐在门槛上喝,说是粥却没有几粒米,闻到这味儿,动作顿住了。
她伸着脖子使劲吸了两口,咂咂嘴,低声嘟囔:
“又炖肉了……这方家小子,是真不一样了啊……”
她想起白天那场风波,心里还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应该庆幸和方圆家面上关系还过得去,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摇摇头,端起碗缩回屋里,轻轻关上了门。
离得稍远些的人家,也有人抽着鼻子走了出来。
“啧,又是方家?”一个汉子靠在自家土墙上,眼神投向那冒着炊烟的方向,
“天天吃肉,这家底倒是厚实起来了?”
“哼,香有啥用?”瘦的老头咳嗽两声,
“得罪了保长和族老,看他能嚣张几天!这肉,怕是吃一顿少一顿喽!”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多吸了两口那勾人的香气。
他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哪天趁方圆不在,再去摸点好处,可白天那场面又让他心里发憷,
最终只是狠狠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
夜晚,寒意更重。
方圆照例来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抽出那柄磨得锋利的柴刀,一招一式地挥砍起来。
动作简洁,却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破开冰冷的空气。
没多久,他便感到气力有些接续不上,胸口发闷。
他停下动作,略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上次侥幸得来雪参。
他掐了极小一截,含进嘴里,一股淡淡的苦味和奇异的暖流很快在口中化开,渗入四肢百骸。
体力渐渐恢复,他继续挥刀。刀刃破空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练着练着,他心头忽然一动。
或许……下次婉婉炖肉时,可以悄悄放一点点这人参进去?不用多,就一点点。
小豆丁和婉婉的身子都太弱了,底子亏空得厉害,这几天虽然吃了些肉,
但那点油水远远不够,脸上那点菜色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
这东西温补,应该有用。
夜色渐深,寒意刺骨。
方圆收刀而立,额角渗出细汗,浑身冒着白色的热气。
他目光投向村子东头李保长家的方向,眼神在黑暗中冷了下去。
那一家子,尤其是李保长,已经在他心里判了死刑。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刚闹过这么一场事,李保长要是这会儿突然没了性命,所有人头一个怀疑的准是方圆,
平白让他惹一身扯不清的麻烦,不值得!
要知道,在这偏远乡村,官府向来只盯着人命官司,唯有出了人命,才会派官差翻山越岭来查;
至于寻常的小偷小摸、田间地头的争执,或是邻里间的拌嘴斗气,压根惊动不了他们,
全靠各村的族老们出面调停。
如此一来,族老在村里的权力极大,活脱脱就是手握裁决权的小号县官。
众人之所以惧怕族老,正因他们能开祠堂、请家法,只要没把人打死,
再大的惩戒都算不得“大事”辩驳的余地都少;
至于想在族老面前求公平?那你的实力得足够硬才行!
方圆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翻涌的杀意强行压下。
就让他们,再多活几日。
王家村。
油灯昏黄,照亮一间比寻常农户稍显宽敞的土屋。
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就着一碟咸菜啃窝头,他是李王氏的大哥,王猛。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嘴里嚷嚷:
“猛叔!猛叔!不好了!方家村那边传来信儿,姑姑家出大事了!”
王猛啃窝头的动作一顿,粗声问:“啥事?慌里慌张的!”
“是…是方家村那个叫方圆的穷酸!他把保长姑父给打了!还把狗子表弟的脸都打肿了!
连…连姑姑都被逼着打了他们族老!”
报信的小子说得颠三倒四,但关键信息都抖落了出来。
“什么?!”王猛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
那张粗糙的木桌被他拍得剧烈一晃,碗碟哐当乱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妈的!反了天了!一个穷酸,敢动我王猛的妹妹和外甥?!”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的熊瞎子。困顿的睡意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