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世欢是在浑身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中醒来的。
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疯狂地抗议着昨日超负荷的操练。仅仅是翻身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龇牙咧嘴，倒吸了无数口凉气。手掌上昨日磨出的水泡已经破裂，黏在粗糙的布条上，一动就钻心地疼。
营房里其他老兵虽然也难免酸痛，但显然早已适应，动作依旧利索，甚至有人还能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
疤脸刘看到李世欢那副艰难挪动的样子，毫不意外地又发出一声嗤笑：“啧，这就怂了？还以为多能耐呢。”
李世欢充耳不闻，只是咬着牙，一点点地套上冰冷的皮甲，戴上铁盔。
他知道，在这里，示弱只会招来更多的欺辱和轻视。一旦今天他因为疼痛而退缩，那么昨天咬牙坚持下来的一切就都白费了。疤脸刘和那些看热闹的人，会立刻将他钉死在“废物”的耻辱柱上。
集合的哨声再次如同催命符般响起。
李世欢深吸一口冰冷的晨气，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走出了营房，融入晨雾中肃杀的队列。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重复着极致的痛苦和坚持。
晨跑依旧是他的噩梦。每一次迈步，肺部都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得像是陷入了泥沼。但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跟着，他开始观察身边老兵的呼吸节奏和步伐频率，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找到更省力的跑动方式。虽然依旧落后，但不再像第一天那样狼狈不堪，几乎晕厥。
队列训练，他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口令对应的动作，反复在脑子里演练。什长喊出口令时，他不再需要看别人，身体就能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尽管动作还不够标准有力，但至少不再出错。
最大的挑战依旧是兵器操练。
环首刀在他手中，依旧沉重难以驾驭。劈砍无力，格挡迟缓。疤脸刘的嘲讽几乎成了背景音：“没吃饭吗？用点力！”
“手腕是面条做的？”
“你这盾举着是给敌人当靶子吗？”
但李世欢发现，当自己完全沉浸进去，不去理会那些噪音，只专注于手中的刀和盾时，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会慢慢从身体深处苏醒。
原身这具身体，似乎流淌着军户之子的血液，对兵器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只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奴役生活，压抑了这种本能。
如今，在高强度的训练和生死压力的刺激下，这种本能开始一点点被激活。
他练习得比任何人都刻苦。白天跟着什队统一操练，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极限。休息的间隙，别人坐着喘气聊天，他却拿着刀一遍遍地空挥，感受发力技巧，或者举着盾牌，反复练习格挡的角度和时机。
晚上回到营房，当其他人鼾声四起时，他常常一个人悄悄来到营房后的空地，就着微弱的月光或远处篝火的余光，继续练习白天的内容。
汗水浸透了他的号衣，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最后磨成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胳膊肿了又消，消了又肿，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但他乐此不疲。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刀，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挥舞起来，渐渐有了破风声。劈砍的角度越来越精准，力度也逐渐提升。
盾，不再那么笨拙。格挡时，手臂能更好地卸力，脚步能更灵活地配合。
这种肉眼可见的成长，带给他巨大的成就感，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痛苦。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是对过往屈辱的一次洗刷，都是向着强大迈出的一步。
他的异常努力，自然也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起初是更多的嘲讽和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真想当将军啊？也不撒泡尿照照！”
“呸，马屁精！”
尤其是疤脸刘，更是变着法地找茬，加大他训练的量，或者故意在他练习时使绊子、干扰。
但李世欢始终沉默以对。骂任他骂，绊倒了就爬起来继续。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回应着所有的恶意。
渐渐地，嘲讽的声音变小了。
因为大家都看到了他的变化。那个最初跑几步就喘、挥刀软绵绵、动不动就摔倒的瘦弱新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
他的肌肉开始变得结实，虽然依旧不算魁梧，但线条已然清晰。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沉稳。他的动作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有章法。
就连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什长，偶尔在巡视时，目光扫过刻苦练习的李世欢，眼神里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微不可查的点头。
军营终究是崇尚强者的地方。你可以有关系，可以有背景，但最终，实实在在的能力和拼劲，才能赢得最基本的尊重。
当然，疤脸刘的敌意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李世欢的进步和沉默而更加窝火，只是刁难的方式变得更加隐晦和阴险。
！这一天，训练内容是双人格斗对抗练习。
什长刚宣布完，疤脸刘就立刻阴阳怪气地开口：“什长，我看李新人最近练得这么狠，进步神速啊！不如让我来跟他搭把手，指点指点他？也好让大家看看他的本事不是？”
这话听起来像是“指点”，但谁都知道疤脸刘没安好心，分明是想借机狠狠教训李世欢一顿，让他当众出丑。
什长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他对李世欢的刻苦看在眼里，不想这好苗子被疤脸刘故意毁伤。
但李世欢却抢先一步，平静地开口：“多谢刘哥愿意指点。小的恳请刘哥赐教。”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疤脸刘，没有畏惧，也没有挑衅，就像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这一下，反倒让疤脸刘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好！有种！那就来吧！”
周围立刻空出一片场地，所有士卒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奋。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拼命三郎一样的新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能不能在疤脸刘手下撑过几个回合。
两人持刀举盾，相对而立。
疤脸刘经验老道，力量占绝对优势，眼神凶狠，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
李世欢深吸一口气，摆出防御姿态，全身肌肉紧绷，精神高度集中。他知道硬拼绝对吃亏，唯一的希望就是利用这段时间苦练的格挡技巧和灵活性，尽量周旋，寻找破绽。
“开始！”什长一声令下。
疤脸刘立刻爆发出一声低吼，如同猛虎下山，手中的环首刀带着恶风，直劈李世欢面门！速度极快，力量十足！
若是几天前，李世欢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就会被劈中。
但此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举盾格挡！
砰！
一声闷响！木盾剧震，巨大的力量从盾牌传到手臂，再传到全身，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好大的力气！
但他终究是挡住了！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几声轻微的讶异声。没人想到李世欢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挡住疤脸刘这势大力沉的第一击。
疤脸刘也是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再次挥刀攻来，刀势更加凶猛凌厉！
李世欢咬紧牙关，将全部精神都用于防御。他不再试图硬碰硬，而是利用步伐不断移动，盾牌总是险之又险地格开对方的劈砍，偶尔用刀进行必要的招架和试探性反击。
当当当！砰砰砰！
金铁交鸣和盾牌撞击声不绝于耳。
场面上，疤脸刘完全占据主动，攻势如潮。李世欢则显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多次被逼得连连后退，显得十分狼狈。
但令人惊讶的是，无论疤脸刘如何猛攻，却始终无法真正击溃李世欢的防御！他的盾牌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他的步伐虽然凌乱，却总能勉强避开致命攻击。
他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可能倾覆，却顽强地漂浮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疤脸刘久攻不下，呼吸开始变得粗重，额头见汗，心态也越来越急躁。他没想到这个新人如此难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个老兵竟然拿不下一个刚摸兵器没多久的马奴？！这脸往哪搁？
“妈的！”疤脸刘怒骂一声，使出一个虚招，诱骗李世欢举盾格挡上盘，然后猛地一个扫堂腿，踢向李世欢的下盘！
这一招阴险狠辣，已经超出了正常对抗的范围！
李世欢注意力全在刀上，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扫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这些天晚上加练的成果显现了出来！只见他下意识地腰部猛地发力，硬生生稳住重心，同时持盾的手臂向下猛地一沉，用盾牌边缘狠狠砸向疤脸刘扫来的小腿！
砰！
“呃啊！”疤脸刘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反而被盾牌砸了个正着，小腿一阵剧痛，攻势顿时一滞，身体也露出了破绽！
机会！
李世欢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想都没想，一直被压制的环首刀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向前刺出！直指疤脸刘因为疼痛而微微敞开的胸腹空挡！
这一刀，快、准、狠！带着他这些日子所有的苦练和憋屈！
所有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疤脸刘更是瞳孔骤缩，脸上首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根本来不及回防！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及疤脸刘皮甲的前一瞬，李世欢的手腕猛地一抖，刀尖向上偏转了寸许，擦着疤脸刘的肋下刺了过去，只划破了一点皮甲边缘。
然后，他迅速收刀后撤，重新摆出防御姿态，微微喘息着，沉声道：“刘哥，承让了。”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场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疤脸刘竟然差点被这个新人伤到？最后反而是对方手下留情？
疤脸刘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青筋暴起，羞愤交加。他死死地盯着李世欢，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后怕，更有难以接受的屈辱。
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刀，李世欢完全有能力刺中他。虽然训练用的未开刃，但捅在身上也绝对不好受。
是对方留情了。
这个认知，比被直接刺中更让他难受。
“哼！”疤脸刘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李世欢一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连地上的刀都没捡。
什长深深地看了李世欢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赞赏，他挥了挥手：“好了，散了散了！继续训练！”
围观的人群这才嗡嗡地议论开来，看向李世欢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轻视和嘲讽，而是充满了惊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个从马厩里出来的小子是个狠角色！不仅能忍，而且进步快得吓人，关键时刻还懂得留有余地，不像个愣头青。
李世欢缓缓松开了紧握刀盾的手，发现手心全是冷汗，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刻，他也紧张到了极点。
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展现实力，但不结死仇。这一场看似狼狈的对抗，却让他真正在这支队伍里站稳了脚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同袍”，最后望向远方的校场。
刻苦训练的汗水，没有白流。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手中的刀，已经变得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