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世欢是在极度的痛苦、焦灼和缓慢恢复中度过的。
老赵头说话算话,没再让他出去干活,每天也会让人送来吃食,甚至偶尔会多给半块黑面饼子,但那份量依旧少得可怜。
草药汤,味道依旧难以形容,但确实缓解了一些疼痛,至少让他晚上能勉强睡着。
棚屋里的其他马奴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有人羡慕他能躺着休息,有人嫉妒他似乎“入了贵人的眼”,也有人依旧冷漠,觉得他迟早会倒霉。
李世欢全都假装没看见。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一方面是为了减少消耗,另一方面则是在思考。
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无法立刻改变,但他不能让自己的脑子也停下来。
他不能等!绝不能将命运寄托于上位者虚无缥缈的、可能转瞬即忘的“印象”上!他必须主动做点什么,加深这份印象!
但怎么做?
拖着这身伤跑去求见孙队主?那是找死,连军营核心区域都进不去就会被乱棍打出。
写点什么献计献策?他一个身份卑微的马奴,任何逾越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怪力乱神。
唯一的路,只能在这马厩里,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的地方,而且之前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有点“用处”,就是照料马匹。
孙队主是因为马才注意到他的。那么,继续在马匹身上体现出远超普通马奴的价值,是目前他唯一能再次吸引其注意力的途径。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那几匹隔离的病马已经好转,常规的消毒和隔离似乎已经不足以产生新的、足够亮眼的“功劳”。
他需要重新想办法。
他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那日驯马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马匹受惊前后的状态,思考着平日观察到的马匹的各种问题:蹄部的损伤、寄生虫、消化问题、由于长期圈养和负重导致的肌肉劳损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中生成,又因为条件限制被他否决。
他知道,任何举动都必须控制在老赵头能默许、张黑皮暂时抓不到把柄的范围内,不能太出格。
就在他苦思冥想而不得其法时,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了。
这天下午,棚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马匹不安的嘶鸣和人们惊慌的呼喊。
“怎么了?”棚屋里几个休息的马奴也被惊动,探头向外张望。
很快,一个和马奴甲交好的马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着马奴甲低声道:“甲哥,不好了!那匹‘黑旋风’!孙队主的那匹宝贝马!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发起狂来,在马厩里又踢又撞,好几个兄弟都被踢伤了,没人敢靠近!”
“什么?”马奴甲吓了一跳,“张爷和赵头儿呢?”
“张爷刚才被上面叫去训话了,还没回来!赵头儿带人去拉草料了,也不在!现在马厩里乱成一团了!”
李世欢的心猛地一跳!
孙队主的马?又发狂了?
这是危机,但更是天赐良机!
如果他能再次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不行!太冒险了!上次是情急拼命,这次他浑身是伤,体力不支,再去驯一匹惊马,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不能硬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匹马的嘶鸣声异常痛苦和狂躁,不像是单纯受惊,更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
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蹄铁!或者是严重的蹄部问题!马匹如果蹄部扎进尖锐物,或者蹄铁安装不当、损伤了蹄甲,会引发剧烈的疼痛,导致马匹发狂!
他想起之前观察孙队主那匹黑马时,就发现它的蹄部有些异样,但当时距离远,没看太清。而且那马神骏,没人会觉得它会有问题。
越想越觉得可能!
如果真是蹄部的问题,那他或许不需要冒险徒手驯马!他需要的是一些工具和一个展示的机会!
赌一把!
赌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赌这匹马的价值足以让孙队主再次亲临!赌自己处理马蹄问题的“知识”能再次引起重视!
他不再犹豫,从草铺上坐起来,这个动作牵扯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冒。
“你你干什么?”旁边的马奴惊讶地看着他。
李世欢喘着粗气,咬着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他不能等老赵头回来!等老赵头回来,要么马被制住,要么造成更大损失,机会就错过了!他必须趁现在混乱、主事人不在的时候,主动介入!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地朝棚屋外走去。咸鱼墈书徃 冕沸悦毒
“喂!痨病鬼!你去找死啊?”马奴甲在后面喊道,他不明白这个家伙想干什么。
李世欢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了棚屋。
马厩外的空地上,一片混乱。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果然如同疯魔一般,人立而起,疯狂地甩头蹦跳,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嘶鸣。它的周围,几个马奴惊恐地躲闪着,地上还躺着两个,正抱着腿痛苦呻吟,显然是被踢伤了。没人敢上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马匹的眼睛赤红,浑身肌肉紧绷,汗水和白沫浸湿了皮毛,状态极其骇人。
李世欢深吸一口气,目光快速扫过马匹的蹄部。果然!它的左前蹄似乎不敢完全落地,每次触地都极其迅速弹起,动作极其不自然!
就是那里!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恐惧,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冲上去。而是朝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马奴大声喊道:“快!去个人!找兽医官!或者快去找赵头儿回来!再找几个人,拿套马索来!快!”
他的突然出现和喊话,让混乱的场面稍微一静。众马奴都惊讶地看向他这个本该卧床不起的伤号。
“听他的!快去!”一个稍微年长些、刚才试图组织人手却失败的马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跟着喊道。
立刻有几个马奴反应过来,慌忙跑去找人和工具。
“其他人!散开!别围那么近!激怒它!”李世欢继续喊道,同时他自己也保持着安全距离,目光死死锁定那匹痛苦的黑马。
他的话,暂时稳定住了局面。马奴们下意识地听从,纷纷后退,给了那匹马更大的空间,它的狂躁似乎也稍微缓和了一点点,但依旧痛苦地踱步、甩蹄。
很快,去找人的马奴带着两个拿着套马索的士卒跑了回来,老赵头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显然是听到消息就跑回来了。
“怎么回事?!”老赵头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又看到李世欢竟然站在这里,又惊又怒。
“赵头儿!这马像是蹄子出了大问题,疼疯了!”李世欢赶紧简短的汇报,“得先把它稳住,检查蹄子!”
老赵头看了一眼那马的状态,经验告诉他李世欢的判断很可能没错。他此刻也顾不得多想,立刻指挥那两个拿着套马索的士卒:“快!套住它!小心别伤着马!”
有了主心骨和工具,事情就好办多了。两个士卒用套马索套住了黑马的脖子和身体,几人合力,终于将这匹发狂的骏马勉强控制住,但它依旧不安地甩动着头颅,试图挣脱。
“按住它!快按住它!”老赵头急得满头大汗。
李世欢看准机会,忍着剧痛,快步上前,对老赵头急声道:“赵头儿!得看看它的左前蹄!肯定扎东西或者蹄铁坏了!”
老赵头此刻也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就听了李世欢的话,对按着马头的士卒喊道:“抬蹄!看看左前蹄!”
一个胆大的士卒小心翼翼地避开马嘴,摸索着抬起马左前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那马蹄的蹄铁有些松动和扭曲,而在蹄铁和蹄甲的结合缝隙处,赫然深深扎着一根尖锐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几乎整根没入!周围已经肿胀发黑,甚至渗出了脓血!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根该死的钉子!难怪这宝贝马会疼疯!
问题找到了,但怎么解决?拔出钉子势必会造成更大的痛苦,马会再次发狂!而且这需要专业的兽医技术和工具!
“快去请兽医官!”老赵头再次喊道,声音带着颤抖。这马要是废了,他们都得倒霉!
“来不及了!”李世欢开口,看着那根钉子,“这钉子扎得太深,而且生锈了,必须立刻处理,不然整只蹄子都可能烂掉!到时候这马就真废了!”
“那那怎么办?!”老赵头也没了主意。兽医官过来需要时间,而且军营兽医水平参差不齐,能不能处理好这种重伤也是未知数。
李世欢深吸一口气,看向老赵头,“赵头儿,信我一次!我以前见过别人处理过,需要干净的布、热水、快刀、还有烧红的烙铁!我能试试!”
“你?!”老赵头瞪大了眼睛,这个马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意外。
让他一个马奴给孙队主的宝贝马动“手术”?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赵头儿!没时间犹豫了!”李世欢催促道,语气带着急切,“再拖下去,这马就完了!让我试试,还有一线希望!总比干等着强!”
“干净布!热水!最快的刀!烙铁烧红!再找几个人死死按住它!”李世欢飞快地说道,语速极快。
老赵头立刻转身,对着已经看傻了的马奴和士卒吼道:“都听见没有!快!快去准备!”
人群立刻动了起来,打水的打水,找刀的找刀,生火的生火。
很快,东西准备齐全。几个壮硕的士卒用尽全力死死按住马身和马头。
李世欢用热水仔细清洗了自己的手,又用布蘸着热水清洗了马蹄伤口周围。
他拿起那把磨得雪亮的短刀,在火上烤了烤,然后看向老赵头:“赵头儿,帮我拿着烙铁,我说烙,你就立刻烫上去止血!”
老赵头紧张地点点头,手里拿着烧红的烙铁,手都在抖。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欢深吸一口气,他看准钉子的位置,用刀尖扩大了一点伤口,然后用刀尖抵住钉子根部,猛地一撬!
“噗!”一声轻响,带着脓血的锈钉被拔了出来!
“咴——!!!”黑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猛地挣扎起来!几个壮汉差点被掀翻!
“烙!!!”李世欢不顾溅到脸上的脓血,大吼一声!
老赵头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流血不止的蹄部伤口上!
嗤——!
一股青烟冒起,伴随着皮肉烧焦的糊味。
黑马浑身剧震,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挣扎的力道骤然减小,浑身脱力般地颤抖起来。
伤口被瞬间烧灼封闭,血止住了。
整个过程,快、准、狠!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扔下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瘦弱马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老赵头看着那匹虽然虚弱但明显摆脱了剧痛、不再疯狂的黑马,又看看几乎虚脱的李世欢,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里发生了何事?本官的马如何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队主服饰、面色沉凝的军官,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到来,正看着场中景象。
正是孙队主!
他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瘫坐在地、满身血污的李世欢身上。
机遇,再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