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新被捕后公示的第七个清晨,城南广场的青石板还凝着露水。王丧彪站在角楼的阴影里,玄色马褂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青铜戒指被摩挲得发亮 —— 那是十年前王建新赐姓时给的信物,内侧刻着的 “王” 字早已被汗渍浸成青黑色。
“丧彪,去把那老东西拖进妖兽笼。” 角楼的风里突然掺进记忆里的声音,王建新年轻时的笑像淬了毒的冰棱,“他竟敢私藏灵犀草,当得起王家的饭?”
王丧彪的喉结猛地滚动,指节攥得发白。那年他才十五岁,眼睁睁看着爷爷被铁链锁着拖过石板路,粗布衣衫被碎石磨出条条血痕。爷爷回头看他的眼神,像根没淬内劲的铁针,轻轻巧巧就刺穿了十年光阴。
广场上突然响起镣铐拖地的声响。王建新的囚服在前夜的挣扎里扯破了袖口,露出腕间道狰狞的疤痕 —— 那是武历 195 年,他为了抢夺株千年灵犀草,被护草妖兽抓伤的印记。王丧彪的指尖在短刀柄上滑动,刀刃上 “忠” 字的最后捺笔,是用当年爷爷的血开的锋。
“都肃静!” 张哥的声浪裹着三阶内劲炸开,卷宗在他手里哗啦作响。第一排的春燕突然抓紧了怀里的相框,玻璃倒影里,王建新正对着她的方向啐了口唾沫,那神态和三年前抓她堂弟时如出一辙。
“王建新,武历 170 年生,临江王家现任家主。” 张哥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每个字都像砸在青石板上,“自武历 193 年起,涉嫌非法拘禁平民一百三十七人,其中未成年人二十七名”
王丧彪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王建新后颈那块月牙形的胎记上。爷爷临终前说过,那是王家旁支的标记,当年老爷就是靠着这胎记认出流落在外的他,才把他接回王家的。谁能想到,这颗被捡回来的种子,后来会亲手将栽培者推入深渊。
“ 实验体编号 73 至 91,均于武历 200 年冬死于基因排斥,遗体投入城西妖兽场销毁。” 张哥举起份泛黄的账簿,纸页边缘的血渍已经发黑,“这是王家家仆王福的证词,他亲眼看见王建新将实验失败的孩童扔进铁笼。”
人群里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响。王丧彪的指腹突然触到短刀的缺口,那是去年他帮王建新处理 “废物” 时,被实验体的牙齿咬出的痕迹。当时王建新拍着他的肩膀笑:“丧彪啊,还是你对老爷忠心。” 他当时躬身应着,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行刑!”
枪响的瞬间,王建新突然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精准锁定角楼的位置。“王丧彪 ——” 他的嘶吼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怨毒,“你以为换了账本,就能瞒天过海?”
王丧彪的短刀已经出鞘。他想起昨夜潜入书房时,那本伪装成《武道纪要》的实验日志,第 37 页赫然记着:“武历 193 年冬,处理老奴王忠,其孙赐姓留用,心性尚可,可做眼线。原来老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留着他,不过是想看看复仇者在眼皮底下摇尾乞怜的模样。
短刀刺入心口的刹那,王丧彪突然笑了。鲜血漫过衣襟时,他仿佛看见爷爷从妖兽笼里走出来,灰败的头发里还缠着灵犀草的碎叶。角楼的风掀起他的衣襟,露出里层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 —— 那是爷爷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此刻正被热血浸透,像朵在风中绽放的红梅。
三日后的武者交易会,孙启明正用银签挑着燕窝,指节上的翡翠扳指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武历 201 年,他就是戴着这枚扳指,从王建新手里买走了五名身具灵根的孩童。
“孙族长好雅兴。” 潘安默的长剑突然横在桌案上,剑脊压着枚青铜钥匙,“王丧彪说,你地窖里还藏着三具实验体遗体,编号是 88、89、90。”
孙启明的银签 “当啷” 落地。他看着那枚钥匙,突然想起去年王丧彪来送药剂时,腰间就挂着个同款的钥匙扣。当时他还打趣:“王护卫真是老爷的好奴才。” 现在想来,那奴才看他的眼神,分明淬着冰。
“潘先生说笑了。” 孙启明的内劲不自觉地运转,袖口的盘扣突然崩飞,“我孙家世代行医,怎么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潘安默的剑突然向前递了半寸,剑尖挑开孙启明的衣襟,露出心口处朵金线绣的牡丹 —— 那是临江世家联盟的标记,只有参与过人体实验的家族才能佩戴。“武历 202 年秋,你从李家买的那批‘素材’,现在应该还在炼油厂的冰窖里吧?”
冷汗顺着孙启明的鬓角淌进领口。他突然掀翻桌子,紫砂壶在地上摔得粉碎。“来人!” 他的嘶吼变了调,“有刺客 ——”
回应他的是警卫司制式长刀破空的锐响。张哥带着队员踹开房门时,正看见潘安默用剑鞘抵住孙启明的后颈。“孙族长,” 张哥的内劲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有人举报你私藏实验体,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成赶到时,正撞见孙启明被押上囚车。他怀里的密信还带着墨香,那是省会吴家二公子的亲笔,上面写着:“临江之事,速了,勿引火烧身。”
“张组长这是要清理门户?” 吴成的折扇 “唰” 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就不怕动了我们这些人,临江的武者药剂断了供?”
张哥的长刀突然出鞘,刀背拍在吴成的折扇上。“吴族长,”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王丧彪死前交了份名单,上面可有你的亲笔签名。”
吴成的折扇 “咔嚓” 断成两截。他看着囚车里孙启明那张惨白的脸,突然想起武历 199 年,他们五家在王家密室歃血为盟,当时王建新说:“这气血药剂,咱们要做就做到省会去。” 现在想来,那时王丧彪就站在门后,手里端着的茶水,怕是早就凉透了。
炼油厂的冰窖里,潘安默的剑尖挑开最后一道锁链。玻璃罐里的实验体已经没了人形,后背的鳞甲上还留着针管的痕迹。他想起春燕堂弟的照片,那孩子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现在却只能在福尔马林里睁着空洞的眼睛。
“这些都是用灵犀草和影鼠血融合的。” 张哥的声音带着沙哑,“王丧彪的日志里写着,吴家最近在研究用龙血藤入药,效果是这玩意儿的十倍。”
潘安默的剑突然插进冰面,寒气顺着剑刃爬上来,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王丧彪角楼里的那盏白灯笼,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 “公道自在人心”,突然明白有些债,不是用鲜血就能还清的。
七日后,省会的驳回令送到了警卫司。张哥捏着那份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指节泛白如纸。“他们说,临江之事,不宜扩大,”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要我们到此为止。”
潘安默望着窗外的灵犀草,那是春燕昨天送来的,说要种在广场上,让那些没能回家的人,也能闻闻花香。“张哥,” 他突然握住剑柄,“王丧彪的日志里,记着省会吴家在临江有个秘密实验室。”
张哥的长刀重重劈在桌案上,木屑纷飞里,他从卷宗里抽出张照片 —— 那是王丧彪年轻时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站在爷爷的坟前,身后是初升的朝阳。
“去查。” 张哥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就算查到省会去,也得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潘安默的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想起王丧彪留在角楼的绝笔:“武历 193-203,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现在,这热血该由他们接过来,继续烧下去了。
广场上的灵犀草抽出了新芽,嫩绿色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春燕蹲在花丛旁,把堂弟的照片埋在土里,轻声说:“回家了。” 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像在为那些迟到的公道,哼起支悠长的调子。
午后的警卫司里,总飘着两种味道。文职办公区的墨香混着妖兽皮毛处理剂的腥气,武职演武场的汗味裹着玄铁铠甲的冷意,在走廊转角处撞出奇特的交融 —— 就像这座机构本身,一半是案牍上的朱砂笔,一半是刀鞘里的饮血刃。
张哥的办公桌上总摆着个掉漆的搪瓷杯,杯沿磕出的豁口正好卡住毛笔。他此刻正用这杆笔在卷宗上圈画,浅蓝色的文职制服袖口沾着些干涸的墨渍,那是昨夜核对武职出勤表时蹭上的。“陈凛的玄铁铠该换内衬了,” 他对着对讲机嘟囔,指尖敲着表格里的红框,“让后勤处把上个月入库的蚕丝垫送过去,那小子在天瑞城穿惯了软甲,来咱临江净遭罪。”
走廊里传来铠甲拖地的重响,陈凛背着断成两截的长刀从门前经过,玄色战甲的肩甲还嵌着枚妖兽利爪,甲胄内侧隐约露出 “天瑞七队” 的烙印。“张哥,城西妖兽巢的勘察报告批了吗?” 他的声线带着刚结束晨练的沙哑,甲片碰撞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下月初就得回天瑞复命,得赶在走前清干净那窝影鼠。”
“急什么。” 张哥头也不抬地翻着文件,指腹在 “申请支援三名武徒” 那行字上顿了顿,“让文职组的小周把地形图标出来,你们武职只管挥刀子,动脑子的事交给我们。”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摸出个油纸包扔过去,“给你的伤药,上次替赵峰挡那记妖兽拍击,后背的淤青还没散吧?天瑞城的老伙计要是见你这模样,保准说咱临江待客不周。”
陈凛接住纸包时铠甲轻颤,露出腕间道狰狞的旧疤 —— 那是去年灭周家时被玄铁镖划的。“七队的弟兄们坟头该除草了,” 他摩挲着伤疤低声道,“回去前得把抚恤金算清楚,张哥你帮着看看账?”
这就是警卫司的规矩。文职人员穿统一的浅蓝色制服,袖口绣着银色橄榄枝,日常处理卷宗、调配物资、维护武者档案,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要能算清妖兽材料的市价、标得准地图坐标,就能在这里谋份差事。而武职人员则一身玄铁铠甲,肩甲等级随武道境界递增,最低阶的武徒缀铜片,最高阶的武王镶金边,他们负责斩杀妖兽、缉拿凶徒,刀光剑影里挣来的功勋,最后都要变成文职人员笔下的朱砂印。
!张哥升职为文职主管那天,办公室的吊兰被他失手碰倒了。他盯着新换的红木办公桌,突然想起半年前陈凛刚从天瑞城来的时候,自己还在抱怨 “替外乡武职擦屁股纯属吃力不讨好”。那天潘安默抱着摞被血浸透的卷宗闯进来说,王李两家的实验体名单需要连夜整理,他边数着加班费边嘟囔 “这破事能捞着什么好处”,却在看见名单上那七个未成年人的名字时,默默泡了三壶浓茶。
“张主管,省厅来的调令。” 小周抱着文件进来时,看见张哥正用放大镜研究张泛黄的药方。那是黑蛇生前留下的,据说能缓解实验体的基因排斥反应,字迹潦草得像被血水泡过。
张哥的指尖在 “灵犀草三钱” 那几个字上反复摩挲。上周他刚拒绝了省厅调他去省会任职的命令,理由是 “临江的武职人员离了我活不成”,其实是放不下潘安默送来的那箱实验体遗物。其中有个绣着半朵牡丹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手笔 —— 那是黑蛇女儿没绣完的,死前还攥在手里。
“把这份药方抄五十份,分发给所有贫民区的药铺。” 张哥把调令推到一边,声音突然低了些,“告诉他们,免费抓药,记账上。”
小周刚走,潘安默就掀帘而入。他校服袖口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学校溜出来,背后的长剑套着布鞘,却掩不住刃口的寒气。“孙家仓库搜出的药剂账本,” 他把个油布包放在桌上,“有三页被撕了,陈凛说这手法像天瑞城周家的内劲路数。”
张哥拆开油布时,指节突然有些发颤。账本缺页的边缘很整齐,是用内劲震断的,这手法他在陈凛带来的天瑞城卷宗里见过 —— 正是周家灭门案里,宗家高手惯用的 “碎玉指”。“这事 我来处理。” 他突然说,没像往常那样先算加班费。
潘安默挑了挑眉。他记得上个月追查王丧彪踪迹时,张哥还在办公室跟小周念叨 “掺和武者恩怨纯属自找罪受”,却在发现王丧彪爷爷的尸骨时,第一个拎着铁锹跟着去挖坟。此刻老油子正对着缺页账本皱眉,浅蓝色制服的领口别着枚新领针,那是省厅发的三等功勋章,他却总跟陈凛打趣 “不如你们武职的伤疤来得实在”。
“省厅要是问责,” 潘安默的剑穗轻轻落在账本上,金属穗头碰出细碎的响,“我把发现账本的经过写清楚,不算给你们警卫司添麻烦。”
张哥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老子现在是主管,护着个高中生还不算本事?” 他从抽屉摸出个新搪瓷杯,杯身上印着 “临江警卫司” 五个字,“给你的,上次在竞技场当武器砸妖兽,杯底都凹了,别让你老师看见说我教坏学生。”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账本上。缺页处的空白像道未愈合的伤口,却在文职主管的朱砂笔和少年武者的长剑影里,渐渐透出些暖意。张哥突然想起陈凛收拾行装时说的话,天瑞城七队的弟兄们总说,最可靠的不是铠甲多厚,是背后有个能把账算明白的文职。
走廊里又传来铠甲声,陈凛正把打包好的行李往马车上搬,玄铁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看见潘安默从张哥办公室出来,突然停下脚步,铠甲碰撞声戛然而止:“安默,今年天瑞城的雪该下了。” 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过校服布料,“虽说在临江念书要紧,可离开家久了,过年总得回去看看。”
潘安默的剑穗猛地晃了晃,晨光里能看见他耳尖泛起的红。“知道了,陈哥。”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比剑穗还轻,“路上 小心。”
陈凛笑起来时铠甲都在颤,转身跳上马车的瞬间,又回头喊:“替我跟张哥说,账本里夹着的影鼠内丹,留着给你炼剑用!”
“张哥,潘安默,省厅的督查来了!” 远处传来他裹着内劲的喊声,“说要查王李案的卷宗,我把天瑞城的证词副本带来了!”
张哥把账本锁进铁柜的动作一气呵成,转身时已换上那副油滑的笑:“怕什么,咱们文职的账本,比你们武职的铠甲还结实。” 他拍了拍潘安默的肩膀,浅蓝色制服的袖口蹭到对方的剑鞘,“走,让督察看看,临江的文职和武职,外加个帮忙的高中生,是怎么搭伙干活的。”
晨光穿过走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浅蓝色的制服边、玄铁铠甲的冷光和校服的灰布角交叠在一起,在青石板上拼出个完整的 “卫” 字。陈凛的马蹄声渐远时,张哥突然对着潘安默的背影喊:“省厅的卷宗得补全,放学后过来帮忙抄录?管晚饭,加两个妖兽肉包子。”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剑穗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句没说出口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