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医疗站的晾衣绳上,晒着刚洗好的帕子。五岁的女孩踮着脚,把自己绣的山茶花帕子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 帕子边角还歪歪扭扭,却比昨天挺直了些。她摸着布上凸起的针脚时,指尖会下意识避开左下角的补丁,那里的绸缎总比别处硬些,像结了层洗不掉的痂。
“娘,什么是英雄呀?” 被抓前那个傍晚,她正把红丝线缠在娘的手指上,像绕了圈晚霞。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些黑暗会像毒蛇一样,钻进骨头缝里。
娘的绣花针顿了顿,在绸缎上绣出朵小小的山茶花:“英雄就是 在任何危险时刻,都会不惜一切,救人于水火,力挽狂澜的人。” 她放下绣绷,轻轻捏了捏女孩的脸,“就像故事里踩着祥云来的人,能把坏人都打跑。”
女孩当时似懂非懂,直到被关进库房暗门的第七天。铁链在手腕上磨出的血痂已经结痂,又被粗糙的铁环蹭破,脓水混着灰尘结成硬块。周显带着酒气闯进来时,她正被铁链拴在娘身边,只能蜷缩在稻草堆里,看着娘手腕上的铁链被拽得绷直。
那人粗暴地扯开娘护着她的胳膊,铁锁撞击的脆响里,她被甩在冰冷的地面。粗糙的麻袋片下,碎石子硌得后背生疼。她闻到周显身上的酒气混着血腥味,像矿道里腐烂的渊石 ——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前一晚被折磨致死的女人的血,就溅在库房角落的稻草里。
“这么小的丫头,正好能卖个好价钱。” 周显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指甲缝里的血渍蹭在她脸上。黑暗里传来娘的尖叫,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撞在岩壁上,然后是皮肉被打的闷响。她想喊 “娘”,却被周显捂住嘴,腥臭的手掌压得她差点窒息,只能透过指缝看见娘被按在地上,手腕上的铁链深深嵌进皮肉里。
那天之后,她总觉得身上有洗不掉的脏东西。铁链磨破的伤口结了痂,又在挣扎中裂开,没人给她们上药,只能任由脓水浸透麻袋片。有次库房里的张阿姨用牙齿咬开自己的衣角,想给她包扎后背的擦伤,刚碰到伤口就被巡逻的守卫发现 —— 那人用鞭子抽得张阿姨满地打滚,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而她只能攥着拳头发抖,连哭都不敢出声。
娘总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没了眼睛的脸贴着她的额头,血痂蹭在她脸颊上。“别怕,英雄会来的。” 娘的声音总在发抖,却死死用胳膊挡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见周显临走时的狞笑:“赵奎说了,这丫头留着还有用,等养大点” 后面的话被娘的呜咽吞没了,她能感觉到娘的身体在发抖,铁链勒得娘的手腕直冒血。
有天深夜,红蔷薇的笑声像碎玻璃般扎进来,娘突然把块绣着山茶花的布片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记住娘教你的针法。” 布片边角有个月牙形的补丁,是用娘的衣角缝的 —— 后来潘安默告诉她,就是凭着这个补丁,他们才在暗渠里认出了娘的尸体。
后来娘被拖出去时,铁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她听见红蔷薇说 “这瞎子的手指还能绣帕子”,然后是娘闷哼一声 —— 那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咬着嘴唇不敢哭,把布片按在胸口,直到天亮都没松开。稻草堆里的虫子爬过她的手,她以为是娘回来摸她的脸,伸手去抓时,只抓住一把沾着血渍的稻草。
直到潘安默举着黑剑冲进来。剑光劈开黑暗的瞬间,她看见这个穿校服的大哥哥把周显的护卫打倒在地,剑刃上的寒光像极了娘说的 “祥云”。他砍断她手腕上的铁链时,铁环落地的脆响里,她突然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 原来英雄不一定踩着云,也可能带着剑,眼里的光比东蒙山的星星还亮。她后来才知道,他们不仅杀了周显,还抄了周家的老巢,那些藏在账册里的罪恶、那些被当作货物贩卖的女孩的名字,都被摊在了阳光下。
“在想什么?” 潘安默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刚从警卫司回来,处理了一些赵奎落网后的后续事宜以及表示对临江市警卫司的大力协助表示感谢。他的校服上还沾着点梧桐叶的碎屑。昨天陈凛告诉她,赵奎已经被关进了天牢,那些被他包庇的人口贩子、那些藏在暗影商会分部的渊石仓库,都被一一捣毁了。
女孩转过身,把山茶花帕子递给他:“给你。” 帕子中央的花用了新的绣法,是库房里的阿姨教的,花瓣边缘多了圈银线,像裹着光,“娘说英雄都该有块干净的帕子。”
潘安默接过帕子时,指尖被针脚硌了下。这帕子比他缴获的任何战利品都沉,沉得像女孩眼里的伤痕,也沉得像那些被他们亲手埋葬的罪恶。看书屋小税蛧 庚辛蕞筷他刚想说 “谢谢”,就被女孩拽住了衣角。
“哥哥,我问你哦。” 女孩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童话里说,王子救了公主,最后都是要结婚的 —— 你救了我,是不是也该”
潘安默的耳朵 “腾” 地红了。他差点把手里的帕子扔出去,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还小,不懂这些”
女孩却突然低下头,手指抠着帕子的边角,声音细得像丝线:“还是你觉得我脏了,配不上你?”
库房里的日子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那些铁链磨出的伤口,那些女人的哭泣,让她总觉得自己沾了洗不掉的灰。潘安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下,他连忙蹲下身,把帕子轻轻按在女孩手里。
“不是的。”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格外的认真,“你一点都不脏。你绣的山茶花,比东蒙山所有的花都干净。”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掉出颗眼泪,砸在帕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但是你看,” 潘安默捡起片梧桐叶,在她手心里画了条长长的线,“这是你的路,还很长很长,要学好多东西,要见好多风景。现在的你,该踩着露水追蝴蝶,而不是想结婚这种事。”
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却温柔:“你失去了妈妈,很疼吧?以后我做你的哥哥,陪你走这段路 —— 等你长到能看懂童话里真正的意思时,要是还想找王子,哥哥再帮你把关,好不好?”
女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突然 “噗嗤” 笑了,用帕子擦掉眼泪:“好哦。那你要教我绣花,还要教我怎么打坏人。”
“一言为定。” 潘安默伸出小拇指,跟她勾了勾。指尖相触时,他想起周显尸体上那把蔷薇匕首,想起赵奎保险柜里的私账,想起天瑞城警卫司里七小队队员的合影 —— 他们要灭周家,要推翻暗影商会,要扳倒赵奎,从来都不只是为了单单的复仇。
远处的晾衣绳上,山茶花帕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库房里被解救的女眷们坐在廊下,有人在教新来的小姑娘穿针线,有人用潘安默给的伤药涂抹手腕上的旧伤。阳光落在她们手上,像给那些曾经被铁链束缚的指尖,镀上了层薄薄的金边。
潘安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口袋里的蔷薇纹匕首碎片没那么凉了。暗影商会的根还没除,但只要有这些在阳光下绣花的手,有女孩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就总有一天能把所有黑暗都绣成光明,更何况这次灭了分部,暗影商会总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离开了医疗站回到学校,潘安默刚走到武道高中校门口,就被公告栏前的人群挡住了去路。攒动的人头里,高一新生举着自制的应援牌,把 “校花推选” 的海报围得水泄不通 —— 这张昨天才贴出来的红纸,此刻已被圆珠笔涂满了名字,边角还粘着粉色的便利贴。没人知道,这场轰轰烈烈的评选,两位主角至今都蒙在鼓里。
“听说了吗?苏雪已经破百票了!” 穿蓝白校服的男生举着手机,屏幕里是张照片: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正在练掌,白色练功服的袖口沾着汗珠,右掌推出时带起淡青色的气浪,眉眼清亮得像东蒙山的晨露。
“别只看苏雪啊,” 旁边的女生立刻反驳,指尖点向海报角落的名字,“‘砚清’也只差三票了!她昨天在社团展示的新阵法,被好多人画在笔记上研究呢。”
潘安默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砚清” 两个字写得清瘦挺拔,像用毛笔蘸着淡墨写的。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 上周在图书馆撞见个女生,抱着本《太古阵法溯源》,发梢别着片晒干的迎春花瓣,管理员喊她 “砚清同学” 时,她抬头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像极了阵图上神秘的纹路。听说她家里是临江市有名的书香门第,从小就有专门的阵法大师教导,入学前就已经能独立绘制基础阵图了。
“苏雪可是武道社的种子选手,上次新生考核,她的流云掌法得了满分!” 男生突然提高音量,引来周围一片附和 —— 最近总往阵法教室跑,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入门契机。
“砚清才厉害好吧?她能在实战中瞬发防御阵法,上周模拟赛,她用‘清风护佑阵’挡下了高年级学长的全力一击!” 女生们立刻反击,有人翻出砚清绘制的阵图照片,“听说苏雪找她请教过阵法基础,她还把自己的笔记借出去了呢。毕竟阵法社的学习条件最好,她从小接触这些,讲起来可比课本清楚多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潘安默悄悄退到人群外。刚要往教学楼走,就被个举着应援牌的男生撞了下 —— 对方手里的照片掉在地上,是苏雪和砚清的合影:苏雪正对着镜头展示刚练成的掌势,砚清站在她身边,手里捧着刻满符文的阵盘,嘴角弯出浅淡的弧度。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 “武道社 vs 阵法社”,显然是好事者加的注脚。
“同学,帮个忙!” 男生连忙去捡照片,指尖在 “苏雪” 和 “砚清” 的名字上犹豫了下,“你觉得谁最符合最美校花?大家都快吵疯了,连一些老师都在办公室打赌呢。”
潘安默捡起照片递给他,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 苏雪的指节带着薄茧,显然是常年在武道社练功留下的;砚清的指尖沾着淡金色的粉末,那是绘制阵图常用的灵犀砂,阵法社的专用材料室里常年备着这些。
“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往教学楼走去。身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有人说苏雪的掌法像奔涌的山泉,有人说砚清的阵法像笼着薄雾的湖面。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落在公告栏前攒动的人影上。
路过公告栏时,他瞥见有人在 “砚清” 的名字旁,用红笔添了行小字:“她能以十三种材料为引,布下‘灵犀聚灵阵’,提升修炼速度三倍有余”。而在 “苏雪” 的名字下面,不知何时多了行蓝色笔迹:“掌法已突破至第三重,正冲击阵法入门考核”。潘安默的脚步顿了顿 —— 这两张名字相邻的红纸,像极了即将相交的两条轨迹。
教学楼的拐角处,两个女生正往公告栏走。穿练功服的苏雪把武道图谱往腋下一夹,对身边的砚清笑道:“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喊我们的名字?”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别着枚阵法社的临时通行证,是砚清帮她申请的。阵法社的练功房和资料库是学校里最好的,苏雪最近常去那里借着学习的名义,偷偷观察砚清布阵。
砚清怀里的《高阶阵法解析》被风吹开一页,正好停在 “灵犀聚灵阵” 的图案上。她用指尖按住纸页,声音轻得像羽毛:“别管他们,有人把我的名字写错成‘砚青’了,我得去改过来。对了,你要的阵法入门注解,我写在最后一页了。我们阵法社新到了批阵旗,等你考完入门考核,可以用那些试试手,比你现在用的木牌顺手多了。”
潘安默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公告栏后,心里了然。这场由学生自发掀起的评选,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必然会在两个女孩之间漾开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