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第五次染亮农场窗台时,林风已经不再只是观察。
他在行动。
厨房里,他将最后一批精神安抚能量方块装进玻璃罐,盖子旋紧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窗外传来茸茸羊群的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林风的心思全在昨晚日志的最后几行字上。
【b似乎有“教学意图”……其行为模式显示完整的认知能力。
他转身,看向客厅。
双卵细胞球已经醒了,正飘在壁炉边。右侧大脑主体微微倾斜,看着窗外树果林里跳跃的波波,眼神温和好奇。左侧大脑主体也朝着那个方向,但林风注意到,它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波波身上,而是落在更远处的树冠间隙——那里是农场西侧山林的入口。
“早。”林风走过去,轻声打招呼。
右侧大脑主体立刻转过来,眼睛弯成柔软的弧度,神经束轻轻摆动。左侧大脑主体也转过来,点了点头,但那个点头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早餐时,林风做了个小实验。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特制能量方块直接放在双卵细胞球的小碟子里,而是将一整天的份量——六颗方块——装在一个浅口的小木碗里,然后把木碗放在料理台最内侧、离边缘很远的位置。
“今天你自己拿。”林风说,声音温和,“想吃的时候自己取。”
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但对双卵细胞球来说有两个小挑战:第一,碗的位置需要它飘进料理台内部才能取到;第二,需要自己控制食量。
右侧大脑主体看着那碗能量方块,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些许犹豫。它飘起来,向料理台靠近。
林风转身去准备其他宝可梦的食物,但余光始终锁定。
双卵细胞球飘到料理台边缘,停下来。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睛盯着碗,神经束伸出去,但长度不够——碗放得太靠里了。
它尝试向前飘,但料理台空间有限,两个大脑主体几乎要碰到上方的吊柜。
右侧大脑主体顿了顿,显得有些为难。它看看碗,又看看周围狭窄的空间,发出细微的、困惑的鸣叫。
僵直出现了。
大约两秒。两个大脑主体同时微微后撤,视线在碗、空间、吊柜之间快速移动。
然后,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
它没有继续尝试直接去够碗,而是调整了姿态——将两个大脑主体微微错开,一个偏左,一个偏右,这样整体宽度减小了约三分之一。然后它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缓缓飘进料理台内部,神经束伸展到最长,轻松卷起一颗能量方块,再以同样的角度平稳退出。
整个动作流畅、高效,没有任何磕碰。
退出后,它开始进食。但吃了两颗后,右侧大脑主体停了下来。它看看碗里剩下的四颗,又看看林风,眼神里带着询问——应该吃多少?
林风假装没看到,继续搅拌小卡比兽的食物。
双卵细胞球飘在原地,犹豫了。
僵直再次出现,这次只有一秒。
然后右侧大脑主体的神经束伸出去,卷起了第三颗——但不是直接吃,而是先放回碗里,然后重新卷起,再放回,如此反复两次,像是在“清点”数量。最后它卷起第三颗,开始咀嚼,但咀嚼的速度比前两颗慢了很多。
林风看懂了:它在控制节奏,准备把六颗分多次吃完。
早餐后,林风安排了今天最重要的测试。
他带着宝可梦们来到训练场,但不是进行常规训练。他从仓库里搬出昨天整理时留下的那套旧的训练器材——一组高低不一的障碍桩,原本是用来训练宝可梦闪避和移动的,但因为年久失修,有几个桩子已经松动。
“今天我们玩个游戏。”林风说,声音尽量轻松,“我会随机扔出这些软球。”
他拿出一筐颜色各异的软质训练球,每颗只有网球大小,重量很轻,打在身上也不疼。
“你需要做两件事:第一,用念力接住我扔向你的球;第二,避开那些我故意扔偏、会砸到障碍桩的球——因为桩子松动了,被球砸到可能会倒。”
这是一个需要同时处理多任务、快速判断的游戏。
双卵细胞球飘到训练场中央,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很认真,但也很紧张。它知道这比之前的训练复杂得多。
黑鲁加趴在场地边缘,猩红的眼睛盯着场内。喵头目站在另一侧,双手抱胸。小卡比兽抱着挎包坐在树荫下,已经摸出了一颗树果准备“观战”。
“准备好了吗?”林风问。
右侧大脑主体用力点头。
游戏开始。
第一球,林风轻轻扔出,轨迹笔直,速度适中。
双卵细胞球集中精神,念力光晕泛起,软球在空中微微一滞,然后被稳稳接住,缓缓飘落到它面前的地上。
右侧大脑主体松了口气,眼神里有了信心。
第二球,林风扔得稍快,但轨迹依然笔直。
再次接住。
第三球,林风做了个假动作——假装要扔向双卵细胞球,但实际手腕一偏,球飞向了它左侧两米外的一个松动的障碍桩!
这是一个明显的测试。
双卵细胞球的右侧大脑主体眼睛睁大,下意识地想要用念力去拦截球,但它的念力还“握”着刚才接住的球,来不及转换。
球飞向障碍桩。
距离桩子还有两米。
就在这一瞬间,林风看到了他等待已久的场景。
双卵细胞球的身体没有出现僵直。
而是出现了某种……切换。
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不是茫然,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空白。同时,左侧大脑主体的眼睛猛地睁大——那个“睁大”的过程极其迅速,瞳孔在瞬间收缩,眼神锐利如刀。
然后,身体动了。
不是右侧大脑主体主导的、带着犹豫的动作,而是左侧大脑主体控制的、干净利落的动作。
神经束以近乎残影的速度甩出,不是去拦截球,而是精准地抽打在障碍桩的基部——一个微妙的、脆弱的连接点。
“啪!”
轻微的脆响。
障碍桩在球砸中之前,向侧面倾斜了五度。
球擦着桩子的边缘飞过,撞在后面结实的木架上,弹开了。
障碍桩晃了晃,但没有倒。
整个过程不到03秒。
完成之后,左侧大脑主体的眼神迅速恢复平静,瞳孔恢复正常。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也从空白状态恢复,但里面充满了极度的困惑。
它看看完好无损的障碍桩,又看看自己刚才抽打桩基的神经束,整个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那种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认知层面的地震——它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去抽打桩子,更不明白那个精准的角度和时机是怎么做到的。
它发出细微的、带着明显恐惧的鸣叫,神经束慌乱地摆动,像是在问林风:“我刚才……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林风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场边,黑鲁加站了起来,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双卵细胞球。喵头目也放下了抱胸的双手,眼神变得警惕。小卡比兽停止了咀嚼,树果还咬在嘴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继续。”林风说,声音平静。
他扔出了第四球。
这一次,球飞向右侧,轨迹飘忽。
双卵细胞球的右侧大脑主体还在困惑中,反应慢了半拍。它慌忙集中精神,念力光晕泛起,但凝聚得不够快——
球飞到半途。
切换再次发生。
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瞬间空洞。
左侧大脑主体的眼睛再次睁大,瞳孔收缩。
神经束甩出——不是去接球,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抽在球的侧面,改变了它的旋转。
球像被施加了某种巧劲,旋转着减速,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双卵细胞球面前,几乎没有弹跳。
再次切换。
右侧大脑主体恢复,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点。它看着面前静静躺着的球,又看看自己的神经束,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它发出近乎哭泣的鸣叫,飘向林风,神经束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勒进皮肤——那是一种寻求保护和确认的动作。
左侧大脑主体没有参与这个动作。它的眼神平静,但林风注意到,在右侧大脑主体缠上林风手腕的瞬间,它的神经束末梢极其轻微地向内蜷缩了一下,像在压抑什么。
林风轻轻抚摸右侧大脑主体:“没事,你做得很好。”
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左侧大脑主体上。
那双平静的眼睛,也正看着他。
那是林风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感觉到,他在与一个完全不同的意识对视。
下午,林风没有安排任何训练或劳作。
他让宝可梦们自由活动,自己则带着双卵细胞球回到主屋客厅。小家伙明显还处于震惊和困惑中,右侧大脑主体的眼神涣散,神经束无力地垂着,整个身体都透出一种深度的疲惫和混乱。
左侧大脑主体则相对平静,但林风注意到,它的神经束末梢始终微微抬起,保持着警戒姿态。
林风坐在沙发上,双卵细胞球蜷在他腿边。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两个大脑主体,感受着它们微凉光滑的触感。
右侧大脑主体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放松,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平稳——它睡着了,也许是自我保护机制,也许是精神消耗太大。
左侧大脑主体也闭上了眼,但林风能感觉到,它没有真的睡。
这是一种默契的沉默。
林风在等。
他在等那个意识,是否愿意沟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传来宝可梦们活动的声音,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茸茸羊偶尔的叫声。
阳光从西边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双卵细胞球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右侧大脑主体主导的动作,右侧还在沉睡。
是左侧大脑主体。
它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不是完全睁开,只是一条细缝。
但那条缝里透出的眼神,清醒,锐利,平静。
它看着林风。
林风也看着它。
对视持续了三秒。
然后,左侧大脑主体的神经束,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点点。
末梢在空中,缓慢地,划出了一个简单的图案。
不是字母,不是文字,是一个几何图形:一个三角形,尖端朝下。
然后神经束停顿,像是在等待回应。
林风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图案。
左侧大脑主体等了几秒,见没有回应,神经束又动了。
这一次,它在三角形下面,加了一条竖线。
矛。或者说,刀。
图案完成,神经束停住。
林风看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无形的图案,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他们能听见:
“你是另一个。”
神经束轻轻颤动了一下。
“你在保护它。”林风继续说,“也在教它。”
神经束再次颤动。
“但你们无法直接沟通。”林风说,“你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在它需要的时候,接管,或者指导。”
神经束的颤动停止了。
它缓缓放下,回到身侧。
左侧大脑主体的眼睛,依然睁着那条细缝,静静看着林风。
那眼神里,有一种深沉的疲惫,还有一种……林风读不懂的东西。
不是恶意。不是敌意。
更像是某种沉重的责任。
林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左侧大脑主体。
触感微凉,和右侧一样光滑。
但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能量波动——不是超能力的精神波动,更像是一种……共鸣。
常磐之力自发地流动起来,温和的生命能量顺着他指尖传递过去。
左侧大脑主体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不是抗拒,更像是……确认。
确认这份善意。
然后,它的眼睛缓缓闭上。
彻底闭上。
神经束完全放松,垂在身侧。
它“睡”了。
林风收回手,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蜷在腿边的双卵细胞球。
右侧大脑主体还在沉睡,表情放松。
左侧大脑主体也闭着眼,但神经束末梢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抬起的角度。
黄昏时分,林风拨通了大木研究所的通讯。
“博士,”他说,声音平静但坚定,“我需要立刻见您。关于那只双卵细胞球……我有了确定的发现。”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
“现在过来。”大木博士说,“我在检查室等你。”
林风没有带双卵细胞球。他让黑鲁加和喵头目留下照看农场和小家伙,自己独自前往研究所。
夜色初降时,他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检查室。
大木博士已经在等他了。君莎樱也在,她靠在墙边,表情严肃。
“说吧。”博士开门见山。
林风没有拿出日志,他不需要。他把这五天观察到的所有细节,所有“僵直—指导”循环,所有左侧大脑主体在危机时刻的切换,所有右侧大脑主体事后的困惑——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今天训练场上那两次明确的切换。
包括客厅里那个无声的“矛”图案。
包括左侧大脑主体那个疲惫而沉重的眼神。
他说得很慢,很详细,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大木博士静静地听着,眼镜片后的眼神越来越凝重。君莎樱的表情也从严肃变成了震惊。
当林风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检查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仪器低低的嗡鸣。
良久,大木博士摘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了揉眉心。
“双重人格。”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沉重,“不,比那更复杂……这是强行进化导致的‘意识分裂’。”
他站起身,走到主控面板前,调出那天扫描的双卵细胞球神经束图像。放大的疤痕组织在屏幕上清晰可见。
“你看这些疤痕,”博士指着屏幕,“它们不只是物理损伤。火箭队的强行进化技术,是用高浓度能量强行催化神经融合。但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应该平滑融合的两个大脑主体的意识流……被强行撕裂了。”
他调出能量流动模拟图。
“正常情况下,两个大脑主体的意识应该逐渐融合,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但在这只双卵细胞球身上,强行进化的能量冲击,在意识融合完成之前就强行‘焊接’了神经束。结果就是……”
他停顿,声音低沉:“两个原本应该融合的意识,被永久性地固定在了各自的大脑主体里。右侧主导日常认知和情绪——这是它原本的、温和的‘基础人格’。左侧则承载了战斗本能、危机应对、高效计算——这可能是火箭队实验中试图‘植入’或‘强化’的部分。”
君莎樱皱紧眉头:“所以……它现在是两个人?”
“不完全是。”大木博士摇头,“它们共享同一具身体,共享大部分感官和记忆。但认知模式、反应模式、甚至……‘自我认知’,可能是割裂的。右侧人格认为自己是完整的个体,对左侧的存在毫无察觉。左侧人格则知道右侧的存在,但受限于神经屏障,无法直接沟通,只能在特定情境下暂时接管或指导。”
他看向林风:“你今天看到的‘切换’,是左侧人格在危机时刻的短暂接管。而平时那些‘僵直—指导’循环,是左侧试图在不完全接管的情况下,间接帮助右侧。”
林风沉默了几秒:“能治疗吗?能让它们……融合吗?”
大木博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摇头。
“那些疤痕是永久性的。”他的声音里有种无奈的沉重,“神经组织一旦形成这种增生性疤痕,就无法逆转。强行进化已经完成了,两个意识已经被永久性地‘固定’在了各自的模式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不是心理问题,这是物理性的神经结构问题。就像一道墙,已经砌好了,砖石之间已经凝固了。你可以尝试让墙两边的人对话,但你无法拆除这堵墙。”
检查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君莎樱开口:“那……怎么办?”
大木博士看向林风:“两个选择。第一,将它交给联盟的专门机构。那里有更专业的设备和人员,可以尝试进行长期的行为矫正和心理干预,尝试让两个人格达成某种……协调。”
“第二呢?”林风问。
“第二,”博士注视着他,“你继续照顾它。但你必须明白——这两个人格已经固定了。你无法让它们融合,无法让其中一方消失。你能做的,只有帮助它们学会共存。帮助右侧人格接受自己的‘特殊’,帮助左侧人格学会更温和的介入方式。帮助它们……找到一种平衡。”
林风没有说话。
他想起客厅里那双疲惫的眼睛。
想起那个无声的“矛”图案。
想起右侧大脑主体每次困惑时的颤抖。
“它会痛苦吗?”他问,声音很轻。
大木博士沉默了很久。
“右侧人格会困惑,会迷茫,会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一些‘突然’行为而痛苦。”他说,“左侧人格……我不知道。但从你的描述看,它似乎承担着保护的责任,也在试图教导。那种‘只能旁观,只能间接介入’的状态……可能更煎熬。”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真新镇的灯火在远处星星点点。
“我选第二个。”林风说,声音平静而坚定。
大木博士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我会给你一套完整的行为观察记录表。”他说,“记录每一次切换、每一次指导、两个人的反应。每两周带它回来复查,我需要监控神经状态。如果出现危险倾向——任何一方试图完全压制另一方,或者出现自毁行为——必须立刻通知我。”
“好。”
“还有,”博士补充,语气严肃,“火箭队可能还在找它。这个‘双重人格’结构,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极有价值的研究样本。你必须更加警惕。”
林风点头:“我知道。”
离开研究所时,夜空已经布满了星星。
林风没有立刻回农场。他在真新镇外的山坡上站了很久,看着远处农场隐约的轮廓。
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些刺痛。
“这不是你的错,林风。你给了它一个家。而现在,你要给它的,是两个家——让两个意识,都能在那具身体里找到安宁。”
夜色中,林风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他转身,朝农场走去。
脚步很稳。
因为他知道,现在有两个人——两个意识——在等他回家。
而他要做的,不是治愈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而是在裂痕两侧,都点亮一盏灯。
让它们能看见彼此。
也让它们知道,它们都不是孤单的。
农场的主屋,在夜色中亮着温暖的灯光。
那灯光下,有两个灵魂,正在学习如何共享同一片屋檐。
而林风,会是那个守护这片屋檐的人。